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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颤抖的手将那块小竹板完全撬开,露出竹子的中空结构。竹筒是完全防水的,是自然的完美恩赐。他将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臂伸入洞中,感受里面的情况。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似乎有人已经把东西拿走了,趁他不在的时候将里面的东西偷了个精光。但就在这时,他的手指碰到了纸张。他渐次将一卷一卷的纸币都取了出来。

在隔壁房间里,苏南和马力正在谈论她叔父的事,她叔父想让他们运一批走私货,从法朗等待检疫的安格里特岛上用快船运出11.s.8型的菠萝。运输卡路里寡头生产的禁运食品有很大的风险,如果他们愿意承担风险的话,这将是一笔快钱。

福生一边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一边把钱塞进一个信封,把信封藏在衬衫里面。他房间的墙壁里藏了不少钻石、现金和翡翠,但就算如此,拿出这一笔钱还是让他感到肉痛。这不符合他爱好储蓄的天性。

他把那块小竹板放回原处,将竹筒封起来。他吐出一口唾沫,和碎屑混在一起,再把混合物涂到缝隙处。他退后一步察看,几乎看不出痕迹了。要不是知道要往上数到第四节,他还真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也不知道该看些什么。

银行的问题在于它们不可信任。秘密储藏处的问题在于它们难以保护。贫民窟房间的问题是任何人都可能趁他不在时进来把钱拿走。他需要另找一个秘密储藏处,一个可以存放他辛苦得来的鸦片、珠宝和现金的安全的地方。这既是为了他的财产安全,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因此,不论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佛祖是这样说的。福生年轻的时候既不信也不在意因果报应、禅宗奥义之类的事,但到了现在的年纪,他已经理解了祖母的宗教信仰,还有那些令人痛苦的真理。承受苦难乃是他的命运。一切身外之物都是他苦难的源头。但尽管如此,他却不能阻止自己,他只是一味地储蓄、准备,努力保全自己,维持这突然变得如此穷困的生活。

我究竟犯下了怎样的罪孽,才换来了这苦涩的命运?我看着我的家族被红色的弯刀切碎,看到我的事业被烧毁,我的船队被砸沉。他闭上眼睛,赶走那些回忆。悔恨也是苦难的一种。

他深吸一口气,动作僵硬地爬起身来,巡视了一遍屋里的东西,确定所有物件都归于原位,这才转过身,打开房门。木门与泥地发出刮擦的声音,他钻了出去,仅容一人通行的小巷就是这贫民窟的大街。他仅用一条皮绳锁门,打了个结,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从前也曾有人破门而入,今后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一把大锁头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而穷人的一条皮绳则不会。

耀华力贫民窟通向外界的道路上遍布阴影和蹲伏的躯体。尽管该地区被昭披耶河大堤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但旱季的炎热空气依然压迫着他,黏稠的空气让人感到窒息。没人能逃脱炎热的空气。如果海墙倒了,整个贫民窟就会被凉爽的海水淹没;但在那之前,福生还是只能流着汗,跌跌撞撞地在有如迷宫般的小巷中行走,身子不时蹭到破烂的锡墙。

他跳过一条条无遮无挡的阴沟,在滑溜的木板上保持着平衡。女人们汗流浃背地煮着尤德克斯粉丝,在路边晾晒臭烘烘的鱼干。这里还有几辆卖食品的小推车,他们无疑都贿赂过白衬衫或者贫民窟的大佬。他们大模大样地点燃粪便,小巷里充满了粪便燃烧的烟气和炸出的辣椒油味道。

他绕过上了三道锁的自行车,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落脚点。衣物、煮东西的锅子以及垃圾在防水油布的墙脚下随意堆放,占据了公共空间。油布墙会随着屋内人的动作而颤抖:一个肺积水晚期的男人在咳嗽;一个妇女在抱怨她儿子爱喝老挝米酒的习惯;一个小女孩在恐吓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声称要揍他。在这些油布搭成的贫民窟里,没有人会在意隐私这种事,但至少油布墙让人产生礼貌的假象。这里显然比黄卡难民被软禁其中的扩张时代大楼要好得多。油布贫民窟对他来说已经够奢侈了。再说这里都是泰国人,这一点给他带来很好的伪装。比起他在马来亚的时候,这里要安全得多。在这里他甚至可能被错认为是本地人,只要他不开口说话并露出外国口音的话。

尽管如此,他仍旧怀念马来亚。在那里,他和他的家族虽然带着异族人的身份,却创下了一份辉煌的家业。他怀念祖传宅邸中大理石铺地的大厅和红漆柱子,他的儿女和孙辈还有仆人前来拜访时的铃音。他怀念海南鸡饭、亚三叻沙,还有甜美香浓的咖啡和印度飞饼。

他怀念他的船队和船员(他也曾雇用过棕色皮肤的人担任船员,不是吗?他们甚至还能做到船长,难道不是吗?)他那支曾远航到世界的另一边、甚至远达欧洲的三下机械快速帆船舰队,去的时候船上载着能抵抗基因修改象鼻虫的茶树品种,回来的时候载着昂贵的干邑白兰地,那是从扩张时代结束以后就没人再见过的东西。到了晚上,他会回到家里,和他的妻妾们一起用膳,能让他担忧的只可能是一个不太有出息的儿子,或者一个找不到好丈夫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