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太阳在地平线的边缘窥视,斜照着曼谷城。扩张时代的大楼的骨架、寺庙的镀金舍利塔都被染成了红色,像熔化的金属。太阳仿佛点燃了王宫高耸的尖顶,幼童女王和她的仆人们就隐居在那里。城市之柱神殿上那些精美的装饰仿佛映出火光,僧侣们在这里昼夜不休地为城市的海防大堤和排水渠念诵经文。太阳像个燃烧的火球,在天空中缓缓移动,将暖热的大洋映得如同一片血海,只有偶尔泛起的波涛会反射出一点蓝色的光。

太阳照到安德森・雷克位于六楼的阳台,阳光扑进他的公寓。阳台的外沿上,茉莉枝在热风中微微颤抖。安德森抬眼望去,蓝色的眼睛被阳光晃得眯了起来。汗珠从他苍白的皮肤里渗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阳台的栏杆之外,整个城市犹如漂浮在熔渣之上,被照到的尖顶和玻璃不时闪现出金光。

酷热中,他赤身裸体地坐在地板上,周围都是翻开的书:植物与动物名录、游历笔记、东南亚半岛历史等书籍散乱地放在柚木地板上。发霉脱页的古书、破烂的纸片、被撕去一半的日记,这些都是过去那个时代的纪念品。在那个时候,数以万计的植物将它们的花粉、孢子和种子散发到空气中。他整晚都在查找那些变种的资料,但却没记住多少内容。他的脑海中总是出现一具裸露的肉体――女孩的方裙沿着腿部向上滑去,闪亮的紫色织物上绣着孔雀,光滑的大腿分开,露出中间湿润的部位。

远方是奔集区的高楼,太阳照亮了它们的另一面。在潮湿的黄色雾气中,它们看起来像是三根指向天空的手指。白天的时候,它们看上去就是普通的贫民窟,根本看不出里面那些令人激动上瘾的东西存在的迹象。

一个发条女孩。

他的手指放在她的皮肤上。她说:“你可以摸我。”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冷冰冰的。

安德森深吸一口气,赶走萦绕心头的记忆。他每天与之搏斗的瘟疫富于侵略性,而她正好相反。她是一株温室中的花朵,突然跌落尘埃――对她那精巧的设计而言,这里的环境太过粗暴了。考虑到这里的气候和民众,她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也许正是这种脆弱打动了他;尽管她一无所有,却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她在罗利的要求下拉起裙子,却仍然在为某种类似自尊的情感而斗争。

所以你才告诉了她那些村庄的事情?因为你怜悯她?不是因为她的皮肤摸起来像芒果一样光滑?不是因为你在抚摸她的时候几乎不能呼吸?

他脸上露出阴郁的神色,再次将注意力移到翻开的书本上,强迫自己面对真正的问题,那个使得他搭乘快速帆船和飞艇,从地球的另一面追寻至此的问题:Gi Bu Sen。那个发条女孩说的Gi Bu Sen。

安德森在散乱的书本和纸张中翻了一阵,找出一张照片。一个肥胖的男子与中西部联合体的科学家坐在一起,场景是一场由农基公司赞助的锈病变种研究会议。他看起来很烦闷,眼睛没有注视镜头,脖子上是一层层的肥肉。

你还是那么肥胖吗?安德森心想。泰国人会像我们那样让你饱食终日吗?

只有三个人可能做到这件事:鲍曼、吉布森和查乌杜利。鲍曼失踪后不久,加强版大豆的垄断便被打破。查乌杜利是在飞艇停靠时出去闲逛,在印度实业集团内部失踪,也许是被纯卡公司的人绑架了,也许是逃跑了,当然也可能是死了。还有就是吉布森。Gi Bu Sen。他是三个人中最精明的一个,但表面看来,他的嫌疑也是最小的。毕竟他已经死了。他的孩子们在烧成废墟的房子里找到了他烧焦的尸体……而这具尸体没等公司进行尸检就被火化了。他确实死了。他的孩子们接受了测谎器和药物辅助的质询,他们说他们的父亲生前表示不希望接受尸检。他不容许自己的尸体被切开,接受防腐处理。但是DNA检测与生前所取的样本相配,那尸体就是他。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不过,考虑到所有的证据只不过是从世界上最好的基因拆解者“本人”的尸体上取下的少量基因片段,所以,对这种说法表示怀疑也算是空穴来风。

安德森又开始在纸片中翻找,他想知道这个卡路里关键人物死亡前几天所做的事。他找到了他们在实验室调试设备时留下的记录。毫无收获,没有任何文字提到他的计划。他就这么死了,而他们则被迫相信他真的死了。

这样看来,ngaw的出现基本上说得通了。它也是茄属植物。吉布森总是喜欢炫耀他的技能。他是个自我中心主义者,每个与他共事过的人都这么说。吉布森会极其兴奋地利用整个种子库,对他来说就像做游戏。他复活已经消亡的整个种属的植物,接着又用一些当地的物种基因来超越自己的成就,就这样造出了ngaw。至少安德森认为这种水果是本地原生的。但谁知道呢?也许这是一种全新的造物,是从吉布森的脑海里跳出来的玩意儿,就像用亚当的一根肋骨来造出夏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