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五百,一千,五千,七干五百……”

保卫泰王国免遭自然界的侵蚀――这种事就像努力用渔网捞起大海。你可以捞起一定数量的鱼类,但大海始终不变,它从网眼中漏过去了。

“一万,一万两千五百,一万五千……两万五千……”

斋迪・罗亚纳素可猜上尉对此再清楚不过了。他站在一艘法朗飞艇宽阔的中部,四周是闷热得喘不过气的暗夜。飞艇的大功率螺旋扇叶在他头上旋转着,产生呼呼作响的大风。飞艇的货物散乱地堆放着,一些箱子和盒子已经破裂,其中的物品散落在停泊板上,就像被小孩胡乱丢弃的玩具。各种贵重物品和禁运品扔得到处都是。

“三万,三万五千……五万……”

他现在所在的曼谷飞艇起降场最近刚完成扩建翻新。镜塔上的高亮度甲烷灯照亮了整个起降场:这是一片广大的绿色区域,到处都是停泊板,很多停泊板上漂浮着法朗的巨大气球。起降场的边缘是长得又高又密的高发公司竹子以及带刺的铁丝网,它们划出了这块国际区域的边界。

“六万,七万,八万……”

泰王国正被鲸吞。这很明显。斋迪漫无目的地巡视着,那些箱子正是他授意手下们破坏的。在他看来,泰王国正在被一种类似大海的东西所吞噬。几乎所有箱子里都有些值得怀疑的东西;事实上,这些箱子不过是九牛一毛。问题是普遍存在的:各种来路不明的化学溶液在查塔楚克市场上公开交易;人们在黑夜里驾着小艇来往于昭披耶河两岸,船上全是走私的第二代菠萝。一波波的花粉从半岛上吹过来,带来农基公司和纯卡公司的最新重组基因;柴郡猫掉落的皮毛通过垃圾影响到支渠和下水道中的蜥蜴,从而对夜莺和孔雀的蛋造成毁灭性的后果。面对二代结核菌、锈病和发绀病在蔬菜中的蔓延,人类只能蜷缩在天使之城中,而镐艾丛林中的象牙甲虫却在肆意扩展着地盘。

这就是他们飘荡其中的大海――变幻莫测的生命媒介。

“九万……十万……十一万……十二万五千……”

像普雷姆瓦迪・斯利萨提和阿披查特・库尼空这样的伟大人物,或许会为哪种保护措施最好而互相争论;也可能会讨论泰王国边境上普遍使用的紫外线杀菌防护栏的功德问题,以及先发制人的基因改造变种是否明智等等。但在斋迪看来,他们只是些空想家。大海还是不为所动地从网眼中流过。

“十二万六千……十二万七千……十二万八千……十二万九千……”

斋迪从坎雅・齐拉希瓦中尉的身后走过,斜身瞥了她一眼。她正在数贿款。两名海关巡查员姿态僵硬地站在一边,等着收回他们的权利。

“十三万……十四万……十五万……”坎雅不为所动地继续数着,听起来就像一首为财富、为沾满油脂的货板、为古老国家的新生商业而唱的赞歌。她的声音清澈,钱也数得仔细。只要是她数的钱,数目就绝不会错。

斋迪露出微笑。充满善意的小礼物看来没什么问题。

在200米外的另一个停泊板处,巨象们正嘶叫着从飞艇的货舱中将货物拉出来,并将货物分类堆放,以便海关部门检查和批准。螺旋扇掀起强风,让巨大的飞艇稳定在停泊板上方。干瘪的气球在空中旋转着。斋迪的那些穿白衬衫的手下已排成一列准备就绪,强风将巨象粪便的气味吹到他们周围。坎雅的手紧紧握住她正在数的泰铢。斋迪的手下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在强风之中,他们的手落在弯刀的刀柄上。

螺旋扇带来的强风消退了。坎雅继续数:“十六万……十七万……十八万……”

海关的人全身都汗湿了。虽然现在天气比较热,但也不至于流这么多汗。斋迪就没有流汗。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是那个被迫再交一次保护费的人,而且保护费的数目比第一次还多。

斋迪几乎对他们感到同情了。这些可怜的家伙不知道上层的权力结构发生了什么改变:贿赂的线路是否已经更改;斋迪是否代表着某个新的权力人物,或者转投了曾经的对手;他们不知道他在官僚机构中处于哪一层,对环境部的政策有多大影响。他们能做的只是付钱。这种突袭检查的情况下,他们还能凑出这么多现金,他对此感到惊讶。想必当白衬衫们砸开海关办公室的大门并抢占起降场的时候,海关的人也会这么惊讶吧。

“二十万。”坎雅抬头看着他,“都在这儿了。”

斋迪咧嘴笑着,“我告诉过你,他们会付钱的。”

对于他的笑容,坎雅并未理会,但斋迪不会让这点小事坏了心情。这是个非常不错的炎热的夜晚,他们搞到了一大笔钱,顺便还看了海关官员汗流浃背的 样。这是坎雅的老问题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好运,她总是难以接受。她年轻时的遭遇使她失去了欢欣鼓舞的能力。那是东北部的饥荒。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那场饥荒中死去。经过艰难跋涉,她来到这座天使之城。就是在这段经历中的某处,她从此再也无法感受到欢乐了。对于任何形式的sanuk――也就是欢乐,她都没有反应,甚至对于sanuk mak这样极致的欢乐也都一样,比如说他们成功地击溃了贸易部、泼水节庆祝这样的事情。因此,坎雅从贸易部拿到二十万泰铢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当然更不可能笑了,她只是在灰尘吹过来时微微眯起眼睛。不过,斋迪不会让这种事影响自己的情绪。坎雅没有感受欢乐的能力,这是她因缘的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