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何公公和小印子是宫里的老人儿了,看严鹤臣的架势也知道这位明珠姑娘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平日里不敢让她干活,倒像是个吉祥物似的供了起来。

平日里也不去管她做了什么,明珠这两天倒也不觉得无聊,她捡了本志怪的书,躲在二楼高高的书架中间,读得津津有味。

严鹤臣走上二楼的时候,正巧就瞧见这幅画面来,那不大点的女郎随便找了个杌子坐在窗户边,身旁点着油蜡,这些做奴才的人用不得好的油灯,有个油蜡已经很是不错了,她看书看得入迷,竟连他的脚步都没有听见。

严鹤臣看着她的纤纤十指在书页上面划过,只是油蜡的光线着实有限,她看得有几分费力,可偏偏手不释卷,不舍得放下。她的皮肤很白,眼睛很大,之前也不曾这般细致打量,今日一瞧,却当真是一等一的好容貌,在宫里的时日长了,没个清闲时候,明珠比之前瘦削几分,整个人透着一股清灵劲儿。

过去也是在家做嫡小姐的,如今却在宫里受罪,也不晓得爹妈是怎样的心思,偏要把好端端的闺女送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明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抬头就看见严鹤臣在她五步远的地方站着,她原本就在看志怪之书,这一眼不打紧,只怕是心脏都要吓得跳出来了。

“天爷啊,您怎么走路也没个声儿,当真是吓死我了。”明珠惊魂甫定,大大的眼睛圆睁着,像受惊的白兔,严鹤臣莫名的被她这个表情取悦到了,她总是在他面前恪守宫规,一板一眼,像个没个活人气儿的木偶,如今虽然只是一声嗔怪,可却有了年轻女郎的娇憨。

“今儿是十五,在四库馆还待得惯么。”严鹤臣手里提着宫灯,一双深沉的眼睛,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带着恍惚。周遭都是迷蒙着的昏暗,只有他们二人这一小方环境还亮堂着。

“旁的倒也没什么所谓,只是这两日,何公公不曾给我安排什么活,我整日无所事事,只能看看书来消遣。”听她的言语,倒像是颇不习惯似的。

严鹤臣嗤笑一笑,眉目间似笑非笑:“咱们宫里头还不至于养不起你,在这住上几日,保不齐在过个把月,就要搬去西六宫了。”

西六宫是后宫,住的都是皇帝的女人。

听了这话,明珠恍惚着愣了愣,严鹤臣把她的不情愿都看在眼里。她分明是不愿的,可偏偏却不承认。

明珠不知道严鹤臣为什么把她留在这,反倒是严鹤臣同她道:“留你在这也不是没有目的的,皇上饱读四书五经,通晓古今,而后宫的小主里头,通晓六艺的不多,若是想有恩宠,光靠皮囊怕是不成。”色衰而爱驰,那是每个后宫女子都不愿见到的。

乾朝和过去的王朝一样,都秉承女子无才即是德的观点,除去门阀士族的小姐之外,大都疏于对女儿在经史子集方面的教导。

严鹤臣抬手把明珠手里握着的书卷反过来,看了一眼名字,而后淡淡道:“这些书日后别再看了。”

明珠从卷帙浩繁中挑出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如今却又不让看了,心中便生出了几分不爽来:“瞧您说的,那经史子集便是圣贤之书,我这志怪之书便是蛊惑人心的禁/书不成?若是禁/书,又怎么存放于大内四库馆?”

瞧瞧,果真是轻纵了她,养出了这样的刁蛮脾气。明珠说完这一席话,心中升出了一丝不安,严鹤臣位高权重,那出口的话向来是掷地有声,她这般公然反驳,岂不是落了他的脸面。

她心里惴惴,又忍不住抬头觑他。严鹤臣的眼睛笼罩在晦暗迷蒙的光影中,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一双长眉入鬓,这无上的姿容,让人不忍亵渎。

若知,这一个人的架势都是靠旁人陪衬出来的,早先的时候,严鹤臣身旁簇拥着十数个小黄门,大都众星拱月般把他放在中间,他身着行蟒,姿容如电。如今,独个儿站在昏昏的烛光下,清润端正,反倒没了棱角,让她缺了些敬畏之心。

严鹤臣掖着手,却也没料到明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站在灯下,一边不安,一边又不闪不避地看着她的眼睛,确实是个有棱角的,可惜了,这身上的棱角只怕要让她在宫里头吃不少亏。

到这个时候,他也不因为她的忤逆而恼怒,反倒在想,如何为她在宫里头铺平了路,该如何让她走得顺畅。

明珠见他不出声,怕他真的恼了,细声细气地说:“严大人莫要恼我,方才是我不懂事,看些怪力乱神的闲书,原本就和大人说好的,大人让我如何,我就如何,日后谨遵教诲,不胡闹了。”

这是明珠的优点,她不怕抹不开脸,也不怕丢人,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给人台阶下,也知道伏低做小,有这个机灵圆融的劲儿,也是难得,若是聪颖些,在宫里也不算难做。一般的大家小姐,哪个不是盛气凌人,哪个不是气焰嚣张,明珠倒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