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派对女孩(第2/7页)

“我们——你母亲和我,嗯——”他慌乱地停顿了一下,“嗯,我们很担心你。”

“哦,就这事?”“星期三”板起了面孔,“我能照顾好自己。”

“但你能不能——”他欲言又止,显然是在尽力克制自己,避免说什么过头的话,“你的学校发来了报告。”最后他终于说道。

“是吗?”直觉让她僵住了面孔,等待爸爸的下文。

“塔列兰校长说,你跟其他孩子相处得不太好。他,还有他们,呃,学校的社交委员会,都很担心,嗯,照他们的话讲,担心你的‘文化适应’状况。”

“哦,太好了!”她不耐烦地脱口而出,“我已经——”她停了下来,“我要出去了。”她飞快地说道,声音有些颤抖,不等爸爸再说什么就站起了身。

“咱们总得找时间谈谈这件事。”他在她身后高声说,但并未跟上来,“你不能永远逃避!”

不,我有办法,等着瞧吧。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厨房,接着连蹦带跳地来到压力门前——新靴子差点让她崴了脚。心怦怦狂跳着,她在门控板上重重一拍,然后用手推开了它,接着便冲进了铺着褪色的绿地毯、墙壁刷成蓝绿色的公用通道中。走廊里光线昏暗,主照明灯被调成了微光档。除了两个小维修机器人之外,过道里只有她自己。她迈步向前走去,沮丧和愤怒在她眼前形成了一团黑色的阴霾,像斗篷一样紧裹着她。

走廊两侧人家的房门大都被封闭着,里面的公寓房空无一人,有时还处于减压状态:住在这片分区不需要太多的花销,但只有贫困的难民才愿意住进来。这里就像是一个死胡同,正如同她的前途一样。前途——什么前途?她的家庭一下子从舒适富裕的中产阶级沦落到一贫如洗的移民阶层,缺乏机会,从他们的乡下出身到“星期三”和杰里米的植入装置,全都让人瞧不起——当初在老纽芬兰,两个孩子的植入装置花掉了莫里斯和茵蒂卡半年的收入,可一到这儿就显得跟破烂垃圾没什么两样。“去他妈的社交委员会,”她低声咕哝着,“去他妈的思想警察。”

从某些方面看,麦格纳中心也有些好处:他们家有了一套比以前更大些的公寓房,而且这里有好多新鲜事。当然,也有好多同龄人。但也有坏处,如果有人问“星期三”的看法,她会告诉他们,麦格纳的坏处要比好处多得多。这倒不是因为没有任何人当真问过她是不是愿意乖乖地屈从于那种被称为“学校教育”的古怪文化仪式;是不是愿意每天一半醒着的时间都被关在那种地方,身边满是愚蠢的白痴、虐待狂一样的反社会分子、恃强凌弱的恶棍和狂喊乱叫的疯子;是不是愿意再在那里待上三年,直到管理当局把她放出去。最重要的原因是,在莫斯科星系,她十五岁时就已经拥有两年的成人资格了,但在七角星系,只要不到二十二岁,谁也别想高中毕业。

麦格纳中心所在的七角星系几百年前才有移民定居,它由一群疏疏落落的棕矮星构成,恒星四周环绕着一颗颗无人行星。这大概是爱查顿开的一个笨拙的玩笑:一个名叫“太空移民者协会”的团体发觉他们置身于一颗寒冷的、勉强进行过一点点地球化改造的小行星上,而他们是这里唯一的主人,身边只有可供使用一年的氧气给养和一些重型工程设备。经过将近一个世纪的流血牺牲和对最后一批自由论狂热分子的决定性镇压,七角星系各个轨道的殖民地终于慢慢形成了在这种不利环境下所能达到的最自由的文明:它意味着高强度的学校教育、实行征召服役制的环境维护人员体系,以及对那些注重个人而忽视群体的家伙所采取的零容忍政策。

“星期三”是为数不多的那类孩子之一,他们在一座外围空间站上长大,而空间站上的一切都由一颗拥有稳定生物圈的行星支持供给,他们不习惯上学,不习惯保护公共大气环境,不习惯被别人以为自己会屈尊适应这个社会。而最重要的原因是,教育当局只看了她一眼就把她定性为一个难民,来自一个想必十分落后的外国政体,接着就把她直接塞进了一所补习学校。

她来这儿之后的第一年里,没人问她是否快乐。如今她所认识的大多数人都离自己有数光分钟之遥,分散在整个恒星系的各处,她能快乐吗?学校那些“皮包骨太妹”们时刻准备利用任何机会暗中策划对她进行暴力虐待,她能快乐吗?当第一个听她倾吐心事的人把她的私生活像抖搂破洗衣袋一样满世界大肆广播的时候,她能快乐吗?要想融入身边的环境,就像拧一颗错纹螺丝一样艰难,她的方言被人嘲讽,她失去的家园成了乡巴佬死人笑料,她能快乐吗?上课时,她只能耐着性子听那些没完没了、单调无聊的说教,而课程尽是些她原来看过一眼、又在几年前丢到一旁的东西,连她过去擅长的功课,现在也变成了老师更单调无聊的说教,对于其中很多知识,老师不是一无所知便是时常弄错,她能快乐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