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修理机(第4/5页)

她叫他继续讲下去。

“我还没有爬上岸边,就已是傍晚了。这时太阳差不多已经溜出天外,我不能看到清晰的全景。您,刚刚跨过世界屋脊的人,不会要听我说我所看到的那些小山的——那些矮矮的、色彩暗淡的小山——不过对我来说,它们是活生生的,那覆盖着它们的草根土乃是它们的皮,在这层皮下,它们的肌肉如同细浪般地波动着,我也感到,那些小山在过去曾经以不可估计的力量召唤着人们,人们也曾经热爱过它们。现在它们沉睡着——说不定永远睡下去。它们在梦里同人类交谈。那在威赛克斯山中醒来的男人是幸福的,那在威赛克斯山中醒来的女人也是幸福的。即使他们沉睡着,他们会永远不死的。”

他的说话声激动地高昂起来。

“难道您看不到,难道所有像您这样的演说家们都看不到,就要死亡的正是我们,而下面这里唯一活着的东西就是那大机器吗?我们创造大机器,是要它来执行我们的意志,可是现在我们却无法使它执行我们的意志。它已经夺去了我们的空间意识和我们的触觉官能,它抹煞了人与人的种种关系,并及把爱情贬低到性行为,它瘫痪了我们身体和意志,现在又迫使我们崇拜它。大机器发展着——但不是按照我们的路线。大机器前进着——但不是走向我们的目标。我们存在着,只不过像流过它的大动脉的一些血球,要是它没有我们也能工作的话,它就会让我们死掉。噢,我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也可以说,至多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反复地告诉人们,我已经看见了威赛克斯的那些小山,就像阿尔弗里德在他打垮丹麦人的时候看到了它们那样。

“这时太阳落下去了,我忘记提到的是,一条迷迷蒙蒙的雾带平铺在我所在的那座山头和别的山头之间,它是珍珠色的。”

他第三次突然停了下来。

“讲下去吧。”他母亲疲惫地说。

他摇了摇头。

“继续说下去吧。你现在说不出什么能够使我心烦意乱的东西了。我已经变得坚强起来。”

“我原来有意把其余一切都告诉您,不过我不能:我知道我不能的。再见吧。”

瓦西蒂站着犹豫不决。她的全部神经被他那番亵渎的话弄得震颤不已。但她还是想再打听点什么。

“这是不公道的,”她抱怨说。“你叫我横跨整个世界来听听你的经历,那我就一定得听听。告诉我——尽可能地简短些,因为这简直是时间的惨重浪费——告诉我,你怎么回到文明里来的。”

“噢——那个嘛!”他开始说。“您愿意听听有关文明的事。当然可以。我是不是已经说到我的呼吸保护器落下来的事?”

“不——不过现在我已经明了种种事情了。你戴上你的呼吸保护器,设法沿着地球表面走到一个出口处去,就在那里,你的行径被中央委员会去了。”

“绝不是这样。”

他用手摸了摸前额,好像是驱除什么强烈的印象似的。后来——接着叙述下去,他便又热烈地谈起来。

“我的呼吸保护器大约是在日落时候落下来的。我已经提到过,那个空气喷泉似乎比较软弱无力了,我没有提到过吗?”

“提到过。”

“大约在日落的时候,那空气喷泉使呼吸保护器落了下来。像我说过的那样,当时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大机器的事,当时我没大注意,也因为我正专心注意别的事情。我有我的空气池,在外界变得难以忍受的时候,我可以浸到它里面去,这可能会保持上几天,假定不起风把空气驱散的话。但没过太久,我就体会到阻止逃跑的含义是什么了。您知道——隧道里的断口已经修理过;那台修理机;那台修理机就跟在我后面哩。

“我得到了另一个警告,可是我把它忽略了。在夜里,天空比在白昼更为晴朗。还有那月亮,在太阳的后面,大约在半天空,不时亮亮地照进那小小的谷地里。我在我通常呆的地方——恰在两种空气的分界上——这时,我想我看见了些什么黑东西移动着横过谷底,消失在上下行的通道里。我一阵糊涂,跑了过去。我弯下身去细听,我认为我听到在深处有一种微弱的刮擦声。

“一听到这——但是已经太迟了——我大吃一惊。我决定戴上我的呼吸保护器,立刻走出那个小山谷,可是我的呼吸保护器不见了。我准确地知道它降落的那个地方——落在制动器和洞口之间——我甚至能够摸到它留在草根土上的痕迹。它不见了,我想到是有什么鬼东西在作怪,我倒不如逃到另一种空气里去,要是我一定得死的话,那就跑向珍珠色的那片云里去死。我可并未动身。在上下行的通道的外面——那太可怕了—— 一条虫,一条好长的白虫从上下行的通道里爬了出来,在月光下的草地上滑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