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修理机(第2/5页)

“我现在把我的事情讲得很快,但您不要认为我过去就不是个懦夫,也不要认为您的回答从来没有使我感到意气消沉。这可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它是不合大机器的规定的。沿着铁路隧道走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我倒不怕我可能踩在一条活轨上就此丧命。我怕的是那更为捉摸不定的什么事——在做着大机器所不考虑做的事。于是我对自己说:‘人是尺度’,于是我照常走去,经过多次探视,我找到了一个出口。

“当然,那些隧道是照得通明的。样样东西都是亮堂堂的,这一切都是人工制造的;几乎没有光明照不到的地方。所以,每当我看到那些瓦片中间的一条黑隙的时候,我便知道那是一个例外,于是我大为高兴起来。我把胳膊放进去——最初我一点儿也放不进去——后来在狂喜中,我不停地摆动我的胳膊,我摇松了另一片瓦,我把头钻进去,向黑暗里喊着‘我要来了,我现在就要来了’。我的喊声回荡在没有尽头的通道里,我似乎听到那些已经死去的工人的幽灵,他们每天晚上回到星光下,回到他们的妻子身边,世世代代一切曾经住在露天里的那些人,都在回答我的呼声,喊着:‘你现在就来,你就来吧。’”

他停顿了一下,虽然他是荒唐可笑的,他最后的话却使她着实有所触动。因为基诺最近曾经要求过要做父亲,他的要求被大机器拒绝了。他不是属于大机器希望传代的那一型人。

“后来一列火车过去了,它在我身边扫了一下,不过我把头和两只胳膊都一起钻到那个窟窿里面去了。我已经干了一整天,于是我爬回月台,乘电梯下来,叫来了我的床。啊,多么甜美的梦啊!我又打电话给您,您又一次拒绝了。”

她摇摇头,随后说道:

“不要说了。不要说这些怪可怕的事吧。你搞得我好难过。你简直把文明都抛到远远的地方去了。”

“可是我已经得回了空间感,而且一个人不能总停着不动啊。我决定钻进那个窟窿去爬一爬那上下行的通道。我就这样锻炼了我的两只胳膊。一天又一天地去做这些滑稽可笑的运动,直到我肌肉疼痛为止,但后来我终于能用两手悬吊着,能抱着床上的枕头伸展下肢许多分钟了。然后我要了一个呼吸保护器,就起程了。

“最初是容易的。那灰泥多少有点腐朽了,我没一会儿就把更多的瓦片推了进去,经过这些地方爬进黑暗里,死者的幽灵安慰着我。我不知道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说我所见觉到的罢了。我第一次感到对于腐化已经存在着一种抗议,再有,就连那些死者也在慰籍着那些还没有出生的人。当时我真实地感到人类过去曾经存在着,他们不穿衣服地存在着。我怎么能够解释这一点呢?人类是赤身裸体的,似乎是赤条条的,而且所有这些管子、电钮和机器,它们既不是同我们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也不会随着我们一起走出去;当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它们也不是至高无上的。要是我强而有力的话,我会把我所有的衣服件件撕个粉碎,无拘无束地走到外界去。可是这对我说来是不行的,说不定对我这一代人说来,也是不行的。我戴着我的呼吸保护器,穿着我的健身服,带着我的食品丸往上爬!这样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些。

“那里有一个梯子,是用古代的什么金属制造的。从铁路来的光照到梯子最低的几层梯阶上,于是我看到了它是从上下通道的底部那些破砖碎瓦中径直通到上方的——说不定我们的祖先在他们修建的时候,每天上上下下要跑上十几趟哩。在我爬着的时候,那些粗糙的边边棱棱划破了我的手套,使我双手流着血,那亮光帮了我一点忙,接着黑暗来临了,而更糟的是,寂静像一把利剑似的刺着我的耳朵。大机器嗡嗡响着!您过去知道那个吗?它的嗡嗡响声穿进我们的血液,甚至可能指导我们的思想。谁知道呢?我当时正在超出它的威力。随后我这样想:‘这种寂静意味着我是在做错事。’可是在寂静中,我听到了说话的声音,这声音又一次给了我力量。”他大笑起来。“我当时需要这些说话声。没有一会儿,我一下子撞到什么东西上面了。”

她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走到那些空气制动器当中的一个面前了,那些空气制动器是预防我们接触外界空气的。您坐在飞艇里可能已经看见过那些制动器了。一片漆黑,我的两脚登上一个看不见的梯子的梯阶上,我的两手划破了;我无法解释我怎么活过了这一段,但那说话的声音还在安慰着我,我摸索着寻找支撑的东西。那个制动器我估量着约有8 英尺宽。我用手摸索它,我摸索到能够达到的地方。它是十分光滑的。我觉得我差不多摸到了它的中心。不是正中心,因为我的胳膊太短。这时有声音说:‘跳一下,这是值得的。在中心的地方可能有个把手,你可以抓住它,那样,你就走你自己的路来到我这里了。要是没有把手的话,那你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那也还是值得的:你还是走你自己的路来我们这里吧,’这样,我就跳了一下。那里有一个把手,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