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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上午她都留在安德莉亚的住处,打开博朗投影仪,研究七件作品的全息图。每一件都有自己的非凡之处,但她一次又一次重新调出维瑞克最初向她展示的那个盒子。假如原件在我面前,她心想,我取掉玻璃,一件一件拿出里面的物品,剩下的会是什么呢?无用的东西,一片被框起来的空间,或许还有灰尘的气味。

她躺在沙发上,博朗投影仪搁在肚皮上,她盯着那个盒子,内心隐隐作痛。她感觉这个结构完全撩动了某种情绪,但这种情绪却没有名称。她抬起双手,伸进明亮的投影图,抚摸雕出笛孔的鸟类长骨。她确定维瑞克早就请鸟类学家辨别过这段骨头来自哪种鸟的翅膀。估计多半还搞清了每件物品的诞生时间。每张全息胶片都存有一份详尽的报告,讲述每件物品现已掌握的来源情况,但她存心不去看那些报告。碰到艺术方面的谜团,有时候你最好化身为懵懂孩童。孩童能看见对受过训练的眼睛而言过于明显的事实。

她拿起博朗投影仪放在沙发旁的矮桌上,去拿安德莉亚的电话,想知道现在几点了。阿兰说他三点会打电话到安德莉亚家里找她。她想调出时间服务,自动重播的卫星新闻滚过屏幕:日航的一架航天飞机在重新进入大气层时,于印度洋上空解体;新泽西一处乏味的市郊居住区发生一起爆炸案,残忍但毫无意义,波士顿-亚特兰大都市轴心区的警探受命前去调查;建筑工人在新波恩南区发现两枚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导弹,据信导弹装载的是生化武器弹头,国民警卫队正在主持疏散工作;亚利桑那官方否认墨西哥的指责,称索诺拉边境附近并未引爆小型核武……她看着新闻又重头开始,模拟画面中的航天飞机再次在烈火中死亡。她摇摇头,揿下按钮。已经是中午了。

夏日时节,巴黎的天空湛蓝而炽热,她闻着上等面包和黑烟草的香味。受到观察的感觉已经消退,她从地铁站走向帕科留下的地址。圣奥诺雷郊区街。地址有点眼熟。一家画廊,她心想。

对。罗伯茨画廊。主人是一位美国人,他在纽约还经营着三家画廊。昂贵,但已经不太走红。帕科在一幅巨大的画板下等她,画板上凹凸不平地刷了一层清漆,底下是几百张方形小照片,都是火车站或巴士终点站那种老式机器拍摄的,照片里千篇一律全是年轻女性。她不由自主地去看艺术家的名字和作品标题:《请在死者名录里阅读我们》。

“你大概能理解这种东西。”西班牙人皱着眉头说。他身穿巴黎商人样式的昂贵蓝色正装和白色罗纹布衬衫,打着非常有英国气质的领带,多半来自夏尔凡。他不再像个侍者了。他斜背着一个意大利品牌的压纹橡胶包。

“什么意思?”她问。

“死者名录,”帕科朝画板点点头,“你以前买卖的就是这种东西。”

“你有哪儿不明白吗?”

“有时候我觉得这个——这种文化——完全是个骗局,是个诡计。我从小到大一直在侍奉主人,伪装成各种样子,你明白吗?我的工作并不缺少满足,有许多胜利的时刻。可是,只要他交给我的任务与艺术有关,我就没有过半点满足的感觉。主人他很有钱,这个世界充满了无比美丽的物品。然而主人他追求的……”他耸耸肩。

“那么,你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她对帕科微笑,“为什么选择这家画廊见面?”

“主人的代理人在这里买到了其中一个盒子。你没有读我们在布鲁塞尔给你的历史记录吗?”

“没有,”她答道,“那会干扰我的直觉。维瑞克阁下花钱买的就是我的直觉。”

帕科挑起眉毛,“我介绍你认识画廊的管理人皮卡德。他也许能帮你发挥你的直觉。”

他领着玛丽穿过前厅,进了一道门。一个粗壮的法国人戴着话筒正在打电话,他头发灰白,身穿皱巴巴的灯芯绒正装。她在电话屏幕上看见了分成几栏的文字和数字。纽约市场的今日报价。

“啊哈,”男人说,“埃斯泰贝斯。不好意思,稍等片刻。”他抱歉地笑了笑,继续打电话。玛丽看着报价的数字。波洛克又下跌了。

艺术的这个方面恐怕是她最难以理解的地方了。皮卡德——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叫皮卡德——正在和纽约的交易员交谈,安排购买某位艺术家的一定数量“点”的作品。一个“点”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意思,取决于所涉及的媒介,但几乎能够肯定的是皮卡德永远也见不到他购买的作品。假如那位艺术家备受尊崇,那么真迹多半被装箱保存在保险库里,谁也看不到那些作品。几天或几年以后,皮卡德会拿起同一个电话,命令交易员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