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门卫的爸爸 第五章(第7/7页)

10

我登了记(在这一点上没有问题;把现金放在柜台上,不需要身份证),在房间里好好睡了一觉。房间的空调只是台装在窗台上的风扇。我醒来感到很精神(好),之后却发现晚上睡不着了(不好)。太阳落山以后,路上的车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安静得令人不安。电视机是真力时牌台式机,重量肯定不止一百磅。顶上放着一对室内天线。靠在天线上的标牌上写着:“用手调节天线,请勿使用锡箔纸,管理员致谢!”

电视有三个台。全国广播公司旗下的电视台上面有太多雪花,不管我怎么摆弄天线还是没法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台的图像不停跳动,调节垂直静止也没用;美国广播公司台十分清晰,正在播放《怀亚特·厄普的传奇人生》,由休·欧布莱思[45]主演。他杀了几个逃犯,然后总督香烟的广告就出现在屏幕上。史提夫·麦昆[46]说,总督烟有思想者的过滤嘴和吸烟者的品位。他点烟的时候,我起床关掉电视。

剩下的只有蟋蟀的声音了。

我脱得只剩短裤,躺下,努力睡着。我想起了爸爸妈妈。爸爸现在六岁,住在缅因州欧克莱尔;妈妈只有五岁,住在爱荷华州的农舍里,三四年后,农舍被大火夷为平地。她的家人会搬到威斯康星,离最终产生我的人生交叉路口更近了一步。

我疯了,我想,在某个地方的精神病医院里,疯了,产生严重的幻觉。或许医生会把我写进精神病杂志。不是《错把妻子当帽子》[47],而是《错以为自己身处1958年的人》。

我用手抚摸拷花布床单,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想起李·哈维·奥斯瓦尔德,但奥斯瓦尔德仍然属于未来,在这博物馆一般的汽车旅馆房间里,让我烦恼的并不是他。

我坐在床沿上,打开公文包,拿出手机。这个穿越时空的物件在这儿毫无用武之地。尽管如此,我仍不由自主地翻开手机,按下电源键。“没有服务”的字样在屏幕上弹出来,当然——我期待什么呢?五格信号吗?一个悲哀的声音说道,回家吧,杰克,在你造成无法复原的损害之前回家吧。愚蠢、迷信的想法!即便我造成损害,我也能复原,因为每次拜访都是一次重置。你可以说,时空穿越有个内置的保险开关。

这令我相当鼓舞。但是,在彩色电视机是消费电子领域内最先进突破的世界里持有这样一款手机却丝毫不令人鼓舞。要是被人发现,我不会被视为巫师而处以绞刑,但很可能被当地警察逮捕,关进大牢,直到约翰·埃德加·胡佛[48]的爪牙来到华盛顿讯问我。

我把它放在床上,然后从右前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零钱。我把硬币分作两堆。将1958年以前的硬币放回口袋,之后的硬币装进我从桌屉里找出的信封里(一起放进去的还有吉迪恩圣经和高帽子餐馆外卖菜单)。我穿上衣服,拿起钥匙,离开房间。

外面蟋蟀的叫声更加响亮。一轮残月悬在空中。月辉之外,群星从未这么亮这么近。196号公路上一辆卡车嗡嗡驶过,其后公路又恢复宁静。

这就是乡村,沉睡中的乡村。远处,货运火车的呼啸撕裂了夜空。

院子里停了两辆车,周围黑漆漆的。办公室也是黑漆漆的。我像个罪犯似的走进汽车旅馆后面的田野里。修长的野草扫着我的牛仔裤脚,发出嘶嘶的声音。明天我就会换上新买的班纶丝宽腿裤。

光滑的铁丝栅栏围着塔马拉克汽车旅馆的边缘。外面是个小水池,农村人称之为水塘。水塘附近,五六头牛在温暖的夜里酣睡。当我从栅栏底下穿过朝水塘走去时,其中一头抬起头看着我。

但它很快就对我失去了兴趣,又把头低下去。当我把诺基亚手机扔进水塘时,它没有抬头。接着,我把装有硬币的信封封起来,也扔掉了。然后我原路返回,在汽车旅馆后面停了一下,以确认院子里没人。确实没人。

我走进屋子,脱下衣服,立刻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