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希亚

那天晚上,我没有止痛剂可服。我不能再依赖阿珂斯帮我配药了,也不大相信自己能独立完成。

回到房间的时候,我发现枕旁放着我送给阿珂斯的那把短刀,犹如一记警示。是利扎克干的,我猜。我从外面锁死了阿珂斯的房门。

很难说是他不再跟我讲话了,还是我不再跟他讲话了,反正我俩就是再也没有过任何对话。巡游庆典如常举行,在某些场合,我不得不顺从地站在哥哥旁边,满身阴翳,一语不发。阿珂斯随侍在我身后,偶尔触碰我的身体,但那是履行义务,完成工作,他的目光距离遥远。每当他的皮肤拂过我的,带来一丝松弛,我都会忍不住抽搐打战。信任已然一丝不剩。

大多数时候我都在竞技场,陪同在利扎克身边观战。角斗挑战赛——一对一的公开对战——是历史悠久的枭狄传统。最初,在那些国力羸弱、几乎人人可欺的日子里,它只是一项运动,用来打磨我们的格斗技巧。而现在,在巡游庆典的几周内,向任何你看不顺眼的人发起挑战都是合法的,直到其中一人认输求饶,或者被打死,才算结束。

不过,人们是不能向社会地位高于自己的人下战书的,而这地位,利扎克一个人说了算。所以,人们往往会一个接一个地不停挑战角斗,从而提升自己的地位,直至能够与真正的敌人决一死战。随着庆典的推进,角斗越来越血腥,越来越致命。

于是我整夜整夜地梦见死亡,死亡充斥着我的每分每秒。

§

我满十六季岁的转天,即我们登艇起程巡游的前一天,同时也是利扎克与埃加置换记忆五天以后,阿珂斯·凯雷赛特终于在军营里拿到了他渴望已久的一身盔甲。

当时我刚刚在体育馆练完短跑,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调整呼吸,汗珠一滴滴从脖子后面流下来。这时瓦什敲了敲门框,手上拿着一件锃亮的盔甲背心。

“凯雷赛特在哪儿?”瓦什说。

我带他下了楼,打开阿珂斯的房门。阿珂斯正坐在床上,眼神茫然失焦,看样子是服用了缄语花——他现在是直接把鲜花瓣吞下去,没有任何加工。花瓣就藏在他的口袋里。

瓦什把盔甲扔给阿珂斯,他双手接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盔甲,怕它会碎掉似的,翻来覆去地摩挲着每一块深蓝色的甲片。

“这是你要的。上一季你在瓦克莱茨那儿受训之后,他跟我说的。”瓦什说。

“我哥哥呢?”阿珂斯哑着嗓子说。

“我们用不着锁着他,”瓦什说,“他是自愿待在房间里的。”

“那不是真的。不可能。”

“瓦什,”我说,“出去。”

我能感觉到紧张不安的气氛渐渐绷紧,但我真的不想见证绷断了弦之后出什么事。

瓦什冲我点点头,微微鞠了一躬,离开了。

阿珂斯把盔甲举起来,对着亮光看。那是专为他订做的——有调整大小的带子,可以适应他长高或变壮;胸甲是带弹力的,腹部增加了衬垫,因为我们训练的时候他总是忘记保护那里;右肩上带有面罩,这样他就可以用左手把头罩起来。穿上这样的盔甲,是极大的荣耀,尤其是在他这样年轻的年纪。

“现在我得锁门了。”我说。

“有什么办法能解除利扎克干的坏事?”阿珂斯好像没听到我说什么,仿佛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我想到了拒绝回答的办法。

“除非好好恳求利扎克把记忆还回去,并且赶上他心情不赖的时候。不,没办法。”

阿珂斯把盔甲套上,要系紧胸甲的第一根带子时,他缩了一下,松了手。带子和盔甲是同一材料做的,很硬,很难绑——我拉起带子,让阿珂斯面向我。我自己的手指上已经满是老茧。

我用力拉扯那些带子,前前后后地忙活着,直到胸甲穿好,带子服帖地系在他的身体一侧。

“我不是故意要把你卷进来的。”阿珂斯轻轻地说。

“噢,别对我这么屈尊纡贵的,”我刻薄地回答,“利用我,是你计划里的关键部分。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我系好了带子,退后几步。噢,我心想,他可真够高的——太高了——而且强壮,披坚执锐,他为自己争取来的这身行头泛着深蓝色,着实浓郁。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枭狄战士,就像我原本向往的某个人——要是我们能信任彼此该多好。

“好吧。”阿珂斯仍然轻声细语,“我是故意把你卷进来的,但我没想到自己会为此难受。”

我很恼火,但不知道是为什么。管它呢。

“现在你想让我帮忙,好叫你别那么难受,是吗?”我说。没等他回答我就出去了,紧紧关上了身后的门。

§

在我们面前是高高的金属围墙,外面是暴土扬尘的沃阿城的大街小巷。一大群人正尖叫着,等待我们露面。利扎克走出庄园,抬起他又长又白的胳膊向人群致意,引起了一片不和谐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