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希亚

那天晚上,我洗掉身上和头发上的蓝色,然后去找阿珂斯。我们在配药台案那儿配了一些止痛剂,好让我可以入睡。我没有问他对游吟者的话做何感想,在那个关于枭狄历史的故事中,该为敌对和战争负责的、该受责备的是荼威,而不是枭狄。他没表露出任何反馈。止痛剂配好以后,我把它拿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床边喝着——这是我所记得的最后一个动作。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蜷缩在床的一侧,毯子压在身下,半空的杯子打翻了,溅出来的止痛剂在床单上留下紫色的污点。淡淡的光亮透过窗帘,看来才刚刚黎明。

我浑身疼痛,勉强撑起身子:“阿珂斯?”

杯子里的东西让我失去了意识,我用手掌按着前额。但昨天是我一直帮忙配的药啊,难道我把剂量加大了?我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来到他的房间前敲门。不,不是我弄错了剂量;我只是备好了草药,其他的工序是他做的。

是他对我下了药。

敲门没有回应,我推门入内,阿珂斯的房间空空如也,抽屉开着,衣服不见了,匕首也不见了。

我想起自己昨天怀疑过,他和蔼地劝我走出屋子是不是另有所图。现在可以证实,我猜得没错。

我猛地把头发拢到脑后,跑回自己房间,蹬上靴子,鞋带也顾不上系。

他对我下了药。

我掉转方向,冲到我们昨天溜出庄园所途经的秘密走道,检查着那些墙壁——通道和墙壁之间有一条极小的缝隙。我咬紧牙关,忍着疼痛。他希望我走出去看看,我就告诉了他如何出去,还给了他一把佐德短刀,我信任他,就像信任止痛的良药,而现在……现在我是自作自受。

“我想,你可能在骗自己——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他曾这么说过。

“生死面前,正义一无所用。”这是我教给他的。

我冲进房间前的门廊,一个卫兵径直朝我走来。我紧紧靠在门上。他要跟我说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期待什么,是阿珂斯已经逃走了,或是他被抓回来了。

卫兵犹犹豫豫地停在门口,向我低头致意。他就是我在集市上碰到的那个矮个子的年轻卫兵,稚气未脱,佩着一把潮涌之刃。他像大多数人一样,当我胳膊上的暗沉阴翳蜿蜒扩散时,忍不住瞪大眼睛盯着看。

“什么事?”我问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疼痛又回来了,那感觉几乎就像对尤祖尔·扎伊维斯行刑之后一样痛苦。“怎么了?”

“殿下的贴身侍从瓦什·库泽叫我告诉您,您的仆从昨晚试图带他哥哥逃离此地,被当场发现,”卫兵说,“他目前正接受监禁,等待君主的审判和惩罚。瓦什请您出席秘密审讯,两小时后在兵戎大殿。”

他哥哥。这就是说,阿珂斯也找到了救出埃加的方法。我想起了埃加最初来到这儿时的哭喊声,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前往“秘密审讯”的时候,我全副武装,穿戴得像一名战士。利扎克放下了兵戎大殿里的窗帘,让室内暗如黑夜,仅由顶上摇晃的夜珠吊灯照明。他站在高台上,手背在后面,定定地看着面前满墙的武器。除了他以外,屋子里再没别人——现在没有。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门关上的时候,他开口说道,一边抚摩着斜挂在墙上的那把潮涌手杖。那是一杆狭长的权杖,两端皆有利刃,可以相互传导,当这武器碰到人的身体时,潮涌的黑色阴翳就能把人整个包裹住。这手杖的长度几乎和我的身高差不多。

“多么优雅,”他没有转过身看我,接着说,“摆着好看,仅此而已。你知道我们的母亲并不太擅长格斗吗?父亲告诉我的。但是她很聪明,足智多谋,懂得尽量避免肢体上的冲突,以弥补自己的弱点。”

他转过身,自鸣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该多跟她学学,妹妹。”他说,“你是出色的斗士,但是这里嘛……”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嗯,这不是你的强项。”

我身体中的阴翳裹挟着怒火,在皮肤之下穿梭得更快了。但我仍然没有说话。

“是你给了凯雷赛特武器?是你带他穿过地道?”利扎克摇摇头,“是你在他逃跑时睡得像死猪一样?”

“他给我下了药。”我言简意赅。

“哦?他是怎么办到的?”利扎克轻佻地说,仍然面带冷笑,“把你捆在地上,然后把药灌进你嘴里吗?我想不是吧。应该是你自己喝下去的——充满信任地,喝下了敌人为你准备的速效药。”

“利扎克——”我开口想要说话。

“你差点儿赔上我们的神谕者,”他恶狠狠地说,“这是为什么?因为你蠢得可以,竟然会对一个充当止痛片的人心驰神往。”

我没辩解。他花了很长时间在星系里寻找神谕者,之前和爸爸一起找,后来是自己找。而一夜之间,神谕者差点儿跑了。是我干的。也许他说得没错:我对阿珂斯的全部信任,他对我的全部吸引,都来自他给予我的一点儿轻松与缓和。能暂时躲开疼痛——以及孤独,我实在太高兴了。正因如此,我心软了,变得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