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忆内战(第8/9页)
到目前为止,奥古斯丁所著的《上帝之城》,此书的基督版本是最全面地叙述了罗马人的内战倾向。公元410年蛮族入侵罗马之后,他撰写了这部神学和历史的杰作,从公元413年到426年,一共创作了22卷。这部书的诸多目的之一就是解释罗马衰落的原因。基督教声称其原因是新的宗教出现:如果能够平抚异教徒信奉的神,罗马城就可以击退其入侵者。奥古斯丁指出,罗马帝国的道德败坏和分裂倾向早在耶稣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他以此来反驳基督教削弱了罗马的指控,认为并非基督教让罗马在哥特人的面前变得不堪一击;他将罗马衰落的原因归于罗马内战史学家们所提出的那一系列事件。但是此处有一个明显的悖论。难道罗马不是一个施行救赎的工具吗?不论它的帝国在何处,都会将福音传播到已知的世界?那么,在这座城市被洗劫的背后,是否存在着一个神圣的目的,就像在早期建城时一样?奥古斯丁跟随他前辈的脚步,追溯罗马城的道德历史,从建城之初到随后的一系列动荡和自我破坏,直至帝国的灭亡。野蛮人的愤怒或外来入侵者的征服所带来的恐惧,怎能与公民互相残杀的恐惧相比呢?
奥古斯丁在罗马文学方面受到了全面的教育,也曾在米兰担任修辞学教师,他深受其益。在年轻的时候,米兰是帝国的文化都会。他沉浸在西塞罗、撒路斯提乌斯和维吉尔的作品中,并且阅读了许多李维所著的罗马历史书籍,这些书如今都已经佚失了。[49]他的博学使他能够编撰一部关于罗马内乱的通史,时间跨度包括了自罗慕路斯与雷穆斯起——他们的自相残杀“表明了世俗城市内部分裂所能达到的程度”——到奥古斯丁自己所在的时代。如果他能证明,罗马的道德沦丧早在耶稣诞生之前就已经开始,那么基督教就不会是罗马帝国衰落和覆灭的原因。撒路斯提乌斯提供了奥古斯丁所需要的证据。“在他的书中,他讲述了(在击败迦太基之后的)繁荣所带来的道德败坏最终导致了内战。”从格拉古兄弟到苏拉,罗马的分裂“不断发展直至内战”,而这座城市的众神并未采取任何措施来阻止他们;事实上,神自身有时也会煽动公民互相攻击,为他们的纷争提供借口。奥古斯丁讽刺地说,罗马人为和谐女神康考迪亚(Concord)建造了一座神庙,“但康考迪亚抛弃了他们,纷争女神狄斯科耳狄亚(Discord)统治着他们,甚至使他们陷入内战”。[50]
奥古斯丁对罗马异教的描述是“恶魔的世界,甚至比恶魔更邪恶,因为内乱的存在”,是一系列“内部的不和谐,更确切地说是野蛮”。他哀叹道:“同盟者战争、奴隶战争,还有内战!这些战争让罗马人流了多少鲜血,又让多少个意大利被彻底摧毁?”他与弗罗鲁斯一样,将罗马历史描述成一连串的战争,每一场战争都建立在前一场所遗留的道德问题之上,从而动摇了共和国的基础。休战期间的流血程度不亚于战争本身,因为在苏拉的第一次胜利之后,“和平要通过残酷的战争和征服所取得”。马略和苏拉之间的第一次内战,导致了罗马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其他内部战争,直到奥古斯都的出现。据奥古斯丁的记载,在这位内战勇士统治时期,耶稣诞生了:“只是这些战争早在基督降临之前就已经开始了,一连串的原因使得一种罪行与另一种罪行联系在一起。”[51]
在写作《上帝之城》期间,奥古斯丁鼓动一位移居北非的西班牙牧师保罗修斯·奥罗修(Paulus Orosius)来从事“反对异教徒”的历史工作,以此回击野蛮人对罗马的洗劫。奥罗修的《反异教徒历史七书》(Seven Books of History Against the Pagans, 417—418)是真正的通史,跨越了5 618年的时间,从世界的诞生到作者自己的时代。这位牧师把罗马内战放入更长的历史中来考察,即人类有时间记载以来[52],所遭受的犯罪、战争和自然灾害,正如他的先辈们——早期的罗马历史学家所做的那样,奥罗修对罗马内战逐一进行了追溯。他认为“弑父”行为以及家族内部的自相残杀是内战中一种反复出现的现象,至少从波斯人时代开始就是如此。他们“打了一场内战,确切地说不仅仅是一场内战”——卢坎的观点再次出现了!在波斯国王大流士二世死后,他的两个儿子阿尔塔薛西斯和小居鲁士因争夺王位而同室操戈。关于罗马内战史的时间线,奥罗修遵循了传统史学的年表,认为内战是从苏拉开始,但他将内战视为一个延续到他自己所在时代的循环。奥古斯丁认为最糟糕的战争只发生在异教徒之间,而不是异教徒与基督徒之间,所以在这一点上,奥罗修与其产生了分歧。奥罗修认为把内战称为“反对盟友的战争更为精确,不过如果称之为内战的话,那么这将会是我们的优势”——也就是说,那是对基督徒有利的,他的这一论断是在回应那些声称当代没有此类“内部”战争的人。为什么呢?因为这是为基督胜利而战,受人称颂,并被基督教义所宽恕:“今天所谓的内战是温和而仁慈的,或者说是镇压而不是战争,这点谁会怀疑呢?”[53]奥古斯丁对此持怀疑态度。他从来没有提到过奥罗修,似乎对这位追随者所写的史书感到失望。奥罗修持有一个乐观的观点,认为罗马帝国是上帝选择传播基督教的工具,且在未来将继续承担这个责任。[54]直到奥古斯丁完成《上帝之城》时,他都坚持一个观点,即严格区分异教徒和基督教徒——也就是居住在世俗之城(the Earthly City,象征着罗马)的人们和上帝之城(the Heavenly City)的信徒之间的区别。奥古斯丁提醒读者,罗马人不断地找理由来互相争斗,对整个罗马世界造成了越来越大的破坏性影响:“帝国的疆土之广导致了更恶劣的战争爆发,即同盟者战争和内战。由此看来,人类就显得更加悲惨,无论是因为战争本身,还是说为了最终的和平而战斗,或者因为不断存在的恐惧,冲突都将再次开始。”与其他城市相对比,上帝之城是一座公民之间不会爆发战争的城市,没有比这更伟大的了。[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