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燃烧的冲绳(第3/74页)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嘶、嘶”啸叫声,从一个个看不见的物体里飞窜出无数的火箭,拖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金红色尾焰,从半空中向四面八方射去。立刻,从日本桥区内的室町、兜町、茅场町,神田区的美土代町、荣町、本石町居民区,冲腾起几百处火苗。在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的火焰之间,还夹杂着青蓝色的炸弹闪光。

井越先生愤怒地骂:“畜生,这回竟敢使用烧夷弹啦!”

不知怎的,美奈子回忆起美国B-29飞机头一次飞临东京上空的时候,日本电台广播说:“尔等胆敢在东京投下一颗炸弹,六小时内就让塞班岛化为灰烬。”

街上到处是准备钻防空洞的人。宪兵和警察拼命呵斥,甚至用棍棒来驱赶人群。

“嘶……嘶……嘶……”

燃烧弹的怪叫仿佛猫瓜在撕裂美奈子的心,一团火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烧起来。有几个女人的和服被点着了,化成一团抖动的火球,她们凄惨的叫声,让人心都碎了。

一位认识美奈子的好心邻居,从黑暗中拉住了她的手:“街坊,那边危险!这边是防空洞。”

漆黑的防空洞里挤满了人。老人、小孩、妇女,什么人都有。防空洞里比上下班时间的公共汽车里还挤,美奈子和井越被挤得一步也挪不动。酸臭味、屎尿味熏得人头晕。然而,听到炸弹的爆音,感到地面的震撼,人们却有了一种安全感。随即又担心炸弹会直接命中草草挖就的防空洞。

美奈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惊叫出声来:

“啊,我的口粮忘拿了。要是房子被炸毁,一个月就没吃的啦。”

“命保住就够了,达时候还想什么吃的。”有人说,美奈子沉默下来,是啊,在这个地方说这种话,真多余。

“它放在哪里了?”一个声音问。是井越。

美奈子脱口而出:“就在屋角的漆箱里,我还上了锁,钥匙还带着呢。唉,算了。”

“把钥匙给我。”井越声音很坚决。

美奈子顺从地掏出来。她感到不妙:“你要干什么?啊,井越先生,千万别去,由它去好了。也许一切都会好的。”

井越先生拉了拉她的手,没说什么就从人堆里挤出去。等美奈子明白过来,他已经在黑暗潮湿的防空洞里消失了。

空袭警报解除的长音响起来,人们长出了一口气。防空洞里的人陆续走掉了。美奈子也走到街上。黎明时分,东京下起了冷雨。消防队和民防救火组织、街道互助组的人都在奋力灭火。听路上的人讲,这次B-29来了二十架,都是在云层上投弹的。

美奈子想着井越,急急赶回青柳。还好,她的房子躲过了这次空袭,依然完好。走进屋内,发现漆皮箱已经被打开,作为一个月口粮的大米已经不见了。

可是,井越先生也找不到了。

会不会他提了米就……美奈子不愿把井越往坏处想。她连门也没关就冲上街去找他。

薄薄的晨曦中,在一座刚被扑灭火灾烟气很浓的破建筑旁边,有几个人围在一起。人圈中有一具烧焦的尸体,面目已经看不清了。丧葬队员张罗着把他抬上板车,并且不断问着有谁认识他。

美奈子的心紧缩了。她挤进人圈,一股焦尸的臭味把她熏得又退回来。当丧葬队员翻弄着尸体的时候,一块四周烧糊的绸片从他手中掉了下来。美奈子拾起绸片,上面印的是黄红相间的菊花。这正是她用来包米的绸袋子。

她对丧葬人员说:“他叫井越清四郎。是本市的一位商人。”

美奈子向井越先生的尸体跪下去,合掌为他祈祝冥福。井越真如他自己所说,“度过了最后的一夜。”美奈子但愿自己能给他最后的一点儿温情。

她决心离开已经成为战争旋涡的东京,到京都去。

东京到京都的国铁线路,还算运行正常。B-29虽然已经空袭了十二次东京,投下的炸弹大部分都集中在工业区,铁路一点儿也未遭破坏。火车车厢里挤满了人。大部分是疏散到乡下去的中小学生和老人。哭的闹的、唉声叹气的,搅得美奈子心中很烦。客车和平板货车混编在一起。平板车上胡乱堆放着机器,看来是从东京往地方疏散的工厂设备。孩子们面带菜色,老人又瘦又干瘪。混乱和绝望的气氛,和东京街头一模一样。

京都却出人意料地平静。

原来B-29尚未光顾这个旧日本的古都。

京都是那样地清秀、潇洒、古雅,云雾轻笼,琉璃烟波,象一个罩在薄纱中的睡美人。美奈子一到京都,仿佛到了一个没有战争的凝冻起来的古代世界。对她来讲,那些战争啦、空袭啦、尸体啦、烧焦的房子和凶暴的客人啦,全都消失了。虽在冬季,京都的那些松林和柏林、楝树和桔树仍苍翠欲滴。纪念恒武天皇的平安神宫、感人的清水寺和悬崖上的“后舞台”、植物园、长满樱花林的仁和寺……一切都那么古色古香,连妇女的衣裙都那么典雅,带着令人怀旧的古风。有时候,美奈子站在一株浮屠塔样的雪杉面前,简直都迈不开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