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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章端了盐煎肉上桌,李嫂说,你们慢慢吃啊,我再炒两个小菜来。发章对牛牛说,牛牛,去,到厨房烧火!牛牛很不情愿地离开饭桌,山东人说,泰山跟牛牛一起去。泰山便拉牛牛走了。

发章往厨房望了一眼,从裤包里摸出一封信,又往信封里塞了两千美元,递给我小声说,快装好,别让嫂子看见,她会伤心的。二弟,照信封上的地址,送到我的老家去。还有,告诉我前妻,找个老头子安度晚年吧,我没法陪她,对不起他们娘儿俩!发章的声音有些颤抖,忙端起酒杯,说:二弟,一路平安!山东人也端起酒杯,二哥,一路平安!

第二天一早,我便起身,发章、李嫂、牛牛、山东人和泰山都来送行,知道消息的荣民也来相送。大家既为我高兴,又有些依依不舍。

突然要离开这里,我才一下子意识到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啊!住了十多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现在,突然要丢下,脑子似乎陷入轻飘飘的失重状态,茫然不知所措。我锁上门,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看看树,又看看地里的庄稼,像在同老朋友告别。发章催我,你还在磨蹭个啥?我说,大哥,我们一辈子跑了那么多地方,待得最久的还是这里,这一块院子才是我的院子,这一小片天才是我的天啊!我干吗要回去?老家都很陌生了,这一回去,倒像是去新地方,心里没底啊!

发章说,你看你,像个女人婆婆妈妈的。想家想了几十年,终于要走了,突然又恋上这里,不想走了。你这人真是老还小,变得像个孩子了!

发章的话像一根柔软的细丝,把堵塞在心中的块垒捅了一个窟窿,感情的潮水一发不可收拾。我放下行李,索性坐在门槛上,点燃一袋旱烟,望着面前的青山。那一抹稀疏的绿意融入青黛的天际,显得悠远而辽阔。我曾多少次眺望这山和天交接的地方,想念更远的故乡啊!我曾多少次坐在这里,在歇工的薄暮时分,看着鸡归圈里,乡邻回来互相招呼,素珍和盛勇从这里进出,珍珍是那么可怜巴巴地偎在我的脚旁。这不是家吗,又分明有家的感觉。这是家吗,又似乎不是永久的安居之地。家在哪里,家应该在哪里?我一时无法回答自己。

山东人和泰山背着我的行李往前走,不时转过脸来催我,邻居们都看着我窃窃地笑,说,梁草又发神经了!发章耐着性子等我把烟抽完,敲落烟锅里的烟灰,拉我往外走,说,一个破家有啥舍不得的,我和牛牛会帮你照顾得巴巴适适的,保证不让你丢失一块瓦片一根稻草!快去快回,啊?

我向大家抱拳作别,躬身一路小跑,不敢回头再看一眼,直到翻上山梁,追上山东人和泰山那一刻,我们三人一齐回过头来望着山下。模糊的人影依然停留在院坝里,我向他们挥手,眼泪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