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5页)

王宏茂带着李明强回到了西流村,高兴得李铁柱嘴都合不上,急忙杀鸡做饭。明强妈流了半辈子眼泪,终于流出了幸福的泪水。傻子李志强知道弟弟李明强验上了空军,兴奋地满村跑着吆喝:“锵锵哩锵哩锵锵,锵锵哩锵哩锵锵,李明强验上空军唠!李明强验上空军唠!锵锵哩锵哩锵锵,锵锵哩锵哩锵锵,李明强验上空军唠!李明强验上空军唠!”

傻志强这一嗓子,西流村像发生了六点七级地震,震得全村乱动。李铁柱的本家前来祝贺,外姓人议论纷纷,大队支书张洪急忙派出亲信,到公社到县里到地区探听消息,晚上专门为此事开了个支委会,归结了四个问题,一是李明强的父母不仅是右派,李铁柱还反对“农业学大寨”,这样家庭的孩子要是驾上了飞机,有可能跑到台湾或美国去;二是王宏茂弄虚作假欺骗组织,李明强根本不是应届高中毕业生,是十六岁不是十八岁;三是李明强从小道德败坏,有打架恶习,在小学打遍了村里的孩子,在县戏校曾被开除;四是李明强上高一就谈恋爱,与好几个女孩子发生不正当关系。

第二天,这四个问题通过张洪的关系网,几乎同时到了公社、县里、地区、省城“招飞”人员的手里。王宏茂正在请高中老师们喝酒的时候,接到了取销录取李明强的消息,气得王宏茂摔了酒杯掀了桌子。

李明强是下夜自习后听到这个消息的,他先是一怔,接着嘴角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笑纹,默默地走出寝室。天空还在沥沥拉拉地下着细雨,电灯泡挂在房山墙上,灯光拼着气力刺穿雨雾给李明强照出一片昏黄的路,李明强看看四周无人,便飞快地向王宏茂家里跑去。

进了屋,一股酸腥夹杂浓烈烧酒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李明强几乎喘不过气。

王宏茂吐酒了,躺在床上骂娘,他的老婆坐在桌边掉眼泪,看到李明强进来,急忙擦了一把泪水,哽咽着问:“吃了吗?”

李明强“嗯”了一声,问:“婶儿,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王宏茂的老婆换成了笑脸,她不想马上告诉李明强,想找出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一时又想不出好词句,就接着说:“问得没头没脑的,你看,你干爹喝醉了。”

“我没醉!尻他娘,我什么时候喝醉过!敢在我王宏茂背后捅刀子,我查出来,日他祖辈——八——哇”王宏茂一激动,又吐了。看来他脑子还很清醒,欠起身子吐在床头下的脸盆里,又拽了一缕卫生纸擦了把嘴,把纸狠狠地扔在盆旁,对李明强喊:“强子,尻他娘,干爹不让你去当空军了!好好学习,考大学!尻他娘,考个清华北大……”

李明强没有等王宏茂说完,他已明白学生们的传说是真的了,转身跑向雨中,跑向学校下面的黄冶河。

今年的雨季来得特别早,黄冶河暴涨,洪流滚滚,涛声阵阵。李明强面向大河,高仰着脸,尽情地接受雨水的洗礼,河道的风夹着雨点拍打着他的脸庞,他感到爽快多了,天在为他哭泣,黄冶河在为他咆啸。他想哭,挤不出眼泪;他想喊,发不出声音。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漫无目的地在黄冶河边遛达。

王宏茂跌跌撞撞地追过来,经过风吹雨淋,酒一下子醒了,他抱着李明强的肩膀摇,一边摇一边喊:“强子,你可不能干傻事呀!”

李明强不说话,像根木头似的任凭王宏茂推摇。王宏茂心痛地说:“孩子,你哭出声吧,那样好受些。”

许久,王宏茂见李明强没有丝毫的反应,又说:“来,对着黄河滩喊几嗓子。”他说着,就学着赶场人的吆喝声喊了起来:“哦嗬哦嗬哦嗬——”

这声音,在这寂静的雨夜,显得格外的响亮,就像是要将这黑暗撕开一样,在黄河滩上传得很远很远。王宏茂喊了,觉得舒畅些,就催李明强说:“强子,快喊几声!”

“别喊,学生都睡了。”李明强低声地说。

王宏茂不作声了。两个男人站在雨中,相对无语,像两只斗败了被泼了冷水的公鸡。凉风吹来,喝多了酒的王宏茂不住地打战,他忍不住了,说:“走,干爹陪你走走。”

“回去吧。您喝了酒,淋湿了,会生病的。”李明强又低低地说。他一边说,一边迈步向回走。

王宏茂心里一热,泪涌上来。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这孩子还是一心想着别人。就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就是我刚才喊那几声。我小时候,和几个孩子一块儿耍,看大人们在打场,赶场的那人光着脊梁扬着鞭子,赶着骆子拉石辊压麦子,嘴里不停地吆喝着‘哦嗬哦嗬哦嗬——’。我们几个孩子就爬到场对面的岭上,一齐喊‘我尿谁喝——’赶场的那人就应‘我喝我喝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