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明官场乱斗之一:严嵩死磕徐阶(第4/18页)

严嵩当国,也就是主持中央工作时,帝国臣僚和各界名流聚会,为严嵩贺寿。严嵩长身耸立,众人“俯躬趋谒”,就是快步上前鞠躬拜谒的意思。站在一旁的高拱突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严嵩问这个下属何故发笑?高拱回答:眼前的情形,令我一下子想起韩愈韩昌黎的《斗鸡诗》来——“大鸡昂然来,小鸡竦而待。”所以忍不住发笑。当时,在北京的江西人很多,民间俚语中,称呼江西人为“鸡”,可能和江西人的某种口音有关,完全没有这个字眼在今天的含义。结果,此话一出,全场欢声雷动,严嵩本人也笑不可抑。钱谦益悠然神往,“先辈风流雅谑,政府词林,行迹无间”,是为“嘉话也”。

年届六十耳顺之年的严嵩,背已微驼,清癯的面庞上,沟壑纵横,刻满岁月的沧桑。在一段不短的时间里,他始终以恭谨之态尊事夏言。这可能是夏言对他心生悲悯,夷然不放在眼里,一直以属下晚辈傲岸待之的重要原因。

然而,事情在起变化。

严嵩的恭谨柔顺和他文采飞扬的辞章,同样给皇帝留下了深刻印象。今天我们能够知道的《庆云赋》和《大礼告成颂》等文字,文辞华美,独具风骚,逢迎之意,其媚入骨。假如用朱元璋的标准判断,大约称得上是“谀而且佞”。此种文字,出自一位花甲老人之手,想来令人心情格外复杂。然而,正当盛年、深具辞文素养且自我感觉极佳的嘉靖皇帝,却在御览之下,甚为喜悦。逐渐,严嵩深获帝心。

而此时,同样年届花甲的夏言,却出现了颇为“另类”的老年颓唐模样。

本来,夏言应该算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不但在政事处理上明快精干,在诗文辞章上也颇有烂漫如霞之才。当他在大礼议和礼乐祭祀制度改革上站在皇帝一边时,便深得皇帝欢心和倚重。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忘记了一个道理,天下有才华的人太多了,皇帝更加看重的并非才华,而是忠心与顺从。因此,当上首辅之后,夏言逐渐露出恃才傲物的意思,在皇帝面前也似乎少了一些恭谨。不但不再时时事事随顺皇帝的心意,有时还丢三落四,令皇帝深感不快。因此,在很短的时间里,连续招致嘉靖皇帝不满甚至痛斥,并且曾经三次被斥逐,离开首辅之位。

后世的史家在谈到夏言的表现时,说法很多,占主导地位的说法就有两种。

一种认为,是严嵩等人的谄媚谗言,导致夏言失宠。

还有一种说法,则指斥夏言得意忘形,已经不把皇帝放在心上,从而粗疏草率所致。

更有一种说法,可能并非完全是无稽之谈。

这种说法认为:

夏言的私生活中,有一个绝大的苦恼,即没有子嗣。今天看来,这对于许多人可能正中下怀,免得还要花钱去避孕绝育。但在古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下,这决然不是可以等闲视之的小事。我们知道,在古代的“七出之条”中,用一纸休书将不能生育的妻子休掉,是受到社会支持的。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与男人纳妾也都出自同样的理由。而那些不能生育的妻子们,主动为丈夫纳娶姬妾,是避免更坏的命运并赢得社会赞誉的重要手段。这和我国被视为神圣的圣贤之道、宗法制度紧密相关。

然而,屋漏又逢连夜雨,船破偏遇顶头风。没有子嗣的夏言,偏偏碰上了一位既妒且悍的妻子,令他又爱又怕。结果,为了是否纳妾以便延续子孙后代的问题,夫人发河东狮吼之威,寻死觅活,闹得翻天覆地。直到夏言年近花甲且身居帝国总理大臣高位了,看看实在生育无望的夫人,方才相当勉强地允许自己的首辅丈夫纳了小妾。由此,导致夏言身心交瘁,顾此失彼。

用这种说法,可以相当有效地说明,当皇帝命夏言撰写《居守敕》时,一贯精细勤谨、且有倚马可待之才的夏言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天,才慌慌张张地交出草稿。导致皇帝痛斥他:“尔所职何事,至今日方呈草耶?”——你这首辅是干什么吃的,到今天才呈上草稿?随后,不管夏言如何惶恐哀恳,还是将其撤职罢官。是为第一次斥逐。

应用这种说法,还可以解释夏言第二次被斥逐的情形。

当时,公元1541年,嘉靖二十年八月,昭圣皇太后去世。夏言在奏疏中误写字号,遭皇帝叱责。夏言连忙谢罪,并提出身患疾病,请假还乡。结果,皇帝勃然大怒,痛骂道:“何肆意放恣一至于此?”——怎么嚣张放肆到了这种地步!立即下令将其罢免之。

嘉靖皇帝是一个极度挑剔的人,特别难伺候。他曾经为一个错别字,把一位上书言事的臣子廷杖一百,痛打后,再发配边疆充军。在喜欢采用酷刑对付臣僚方面,他可能是仅次于两位祖先——洪武皇帝朱元璋和永乐皇帝朱棣的帝国皇帝。但为一个字如此发落帝国首席大学士,似乎也有些小题大做。据说,他此时已经知道了夏言家中的情形,结果,引起的不是同情和体谅,而是深切的不满。他认为,臣子应该舍身忘家地忠于王事,哪里可以为一己之私而怠慢皇家事业?尽管他自己当初深切沉溺道教之术时的原始动机之一,就有为了广育子嗣的意思在内。由此,导致他觉得夏言已经不可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