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朱元璋执政:杀 杀 杀(第4/13页)

按照帝国法律的正式规定,对于刑事犯罪者包括一切贪官污吏的惩罚,只能使用五种刑法:

笞——鞭打,杖——棍打,徒——监禁,流——流放,死——处死。

朱元璋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大约是杀人杀得手滑兴起的缘故,他索性完全踢开了这些规定,把我国历史上那些极富创意的杀人手段大多搬了出来。这是一些真正富有想象力和高度技术含量的发明,在人类历史上大约会列入独一无二或绝无仅有之属。

它们包括但不限于:刷洗,将不断沸腾着的开水浇在人体上,然后用铁刷子刷,直到剩下一具骨骼;秤竿,用铁钩将人心窝钩住后吊起示众,直到风干;抽肠,于肛门处将人的肠子抽出,直到掏空内脏;锡蛇游,将熔化的锡水灌进人口,直到灌满腹腔,等等。

此外,为朱元璋最广泛推广使用的,则是剥皮实草。就是把人皮剥下来,将里面塞满草,然后放置在官衙门的办公桌旁。据说,当时,差不多在每一个地方的官衙门前,都有一个剥皮场和一个挑贪官人头的长竿,其核心理念是震慑那些心存贪渎之念的官吏。以至于一百五十多年后,当这个帝国基本烂透了时,那位以青天之名著称于中国史册的海瑞,还大声疾呼,希望恢复祖宗创立的以剥皮实草为主的刑法。

最后,朱元璋还愿意使用的杀人方法则是凌迟处死。这项技艺的核心之处,在于将人肉活剐了数千刀之后,还必须保证被剐者是活着的。在未来的时日里,我们将会有机会看到,朱元璋所开创的这个朝代崩溃之前不久,他的子孙是如何以此来对付袁崇焕——这位帝国忠心耿耿的捍卫者的。

从朱元璋亲自撰写的《大诰》、《大诰续编》、《大诰三编》、《大诰武臣》等著作中,罗列了凌迟、枭首示众——就是把头砍下来挂在高处示众、种诛——就是灭族、弃市——杀头等种种刑罚案件至少万例以上,其中许多都是成批处置的。徐祯卿在他那本著名的《翦胜野闻》中记载:朱元璋是否想要大批量杀人,有一个明显的信号。如果在朝堂之上,他把腰间的玉带按到肚皮底下,就预示着可能会有数目众多的官员人头落地;若他将玉带高系胸前,则大半会日暖风清。于是,满朝文武便随着这玉带的高低起伏,体验着人世的冷暖炎凉,感受着人生的喜怒哀乐。据说,当时的官员,许多人在早晨上朝之前,要和妻子诀别,并安排后事;若能活着回来,会举家庆贺,感谢上天的恩典。

在手段应用上,朱元璋算是达到了千古罕见的极致。他与帝国官吏阶层、豪门富户阶层的殊死搏斗,也真正达到了数千年来前无古人的程度。对此,朱元璋并不满意。他相当感慨,说:“我效法古人任用官吏,岂料,刚刚提拔起他们时,每一个人都忠诚且有原则,时间一长,一个个全都又奸又贪。我只能严明法纪,予以惩处。结果,能够善始善终的没有多少,家破人亡的很多。”由此,表明他对这场战争的结果相当困惑。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帮家伙到底犯了什么毛病,怎么连怀里揣着的官印都还没捂热,就急急忙忙地去贪赃枉法?前任官的人皮就在他们眼前的桌子边上,怎么就偏得到了刑场上才知道后悔?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消失了,一批批不熟悉的面孔也前赴后继地不见了。

总得有人给皇帝办事呀。

于是,在帝国官场上,出现了一道罕见的奇异风景,坐在台子后面审案的御史脚上,戴着镣铐,他本人已经被判了死刑;而另外衙门里面的大堂上,那位面无人色的堂皇大员,不久前,刚刚挨了皇帝的八十大棍。茹太素是明初相当有名的一位大臣,以忠厚正直为时人所敬重,官位最高时为正二品户部尚书,此人就是因为奏折写得太长而被朱元璋急急召来打屁股的那位。他就曾经被判罪后戴着镣铐上班办公,后来终于被朱元璋杀死。在《大诰三编》中,我们知道,这种为朱元璋所发明的崭新工作方式,叫作“戴罪办事”。戴,是已经被判刑的意思。当时,在各级政府机关里,这种戴罪办事的人,按照朱元璋的记录,有三百二十八人。不必有多么丰富的想象力都可以想见其景象多么壮观。

此后,从明代开始直到今天,我们在诸多历史学家们的堂皇著作中,能够读到许多对于朱元璋澄清吏治的赞美。事实上,这些颂扬之词,除了表达出人们对贪官污吏的切齿痛恨之外,基本上可以被视为扯淡。

原因在于下列两点:

其一,在任何一种政治文化里,吏治的状况都是该政治文明程度的标志之一。与我国以往时代的吏治比较起来,作为人格化的帝王,朱元璋所做的一切,并没有什么新鲜之处,仅仅是将传统思想与手段推到了极端处使用而已。这种情况唯一可以证明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种政治文化传统所蕴涵的政治智慧、政治空间、政治伦理道德资源已经萎缩枯竭,其山穷水尽之际,只剩下苟延残喘和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