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雅量从容(第6/11页)

还好,现在谢安终于来了。在由建康转赴江陵桓温军中的那天,朝中大臣为谢安于新亭饯行,人们酒喝了不少,席间御史中丞高灵半开玩笑地说:“安石已出,现在苍生又怎么面对你?”

当然有讽刺之意。

谢安雅量玄远,听后笑而不答。

天下人望所在的谢安来到桓温幕中,自然令这位枭雄兴奋异常,当晚即与之谈到深夜。后问左右:“你们以前可曾见过我帐下有这样的人物?”

桓温宠爱谢安。

有一次,他去拜访谢安,正赶上后者在梳头。

谢安性子很慢,即使看到桓温来了,仍不慌不忙地梳着,之后才叫人去取头巾。

桓温摆摆手,说:“安石,何必这样拘礼!”

谢安以前高卧东山,而现在却出仕了,所以有些人想给他难堪。

下属送给桓温一些草药,其中有一味药叫“远志”。桓温展示给谢安看:“听说这种药还叫小草。为什么会有两个名字呢?”

未等谢安回答,在座的参军郝隆说:“隐于山间,当称‘远志’;出山之后,便是‘小草’。”

桓温皱眉。

谢安却很平静,了然无色。

郝隆虽在讽刺谢安,但又不得不为谢安的雅量所折服。

后来,谢安被任命为吴兴太守。

谢安好老庄,直接影响到他无为而治的风格,所以“在官无当时誉,去后为人所思”。以谢安之名,没多久,他就进入了朝廷中央,被拜为侍中,迁吏部尚书、中护军。

说起来,人的风神即气质具有恒定的性质;而雅量却是相对的,即使于谢安这样的人来说也是这样。

谢安曾于江中行,船夫引船,信其遨游,或快或慢,或停或待,乃至撞人及岸,谢安都能做到淡定从容,并不呵斥手下;另一次,也是谢安,为哥哥送葬还乡,时至黄昏,大雨滂沱,手下都喝多了,行车不前,此时以深具雅量著称的谢安也急了,抡起车柱来就揍那车夫,声色俱厉。

谢安出游,江上信船而行,无论手下怎么撑船,都激不起他的脾气,因为这时候他的心境闲暇,未累于物。可给哥哥送葬返乡时便不同了,日暮荒野,大雨滂沱,道路泥泞,而手下又喝多了,送葬队伍举步不前,在这样的场景下,一个人断然是难有从容的雅量的。所以,才有以水比人之性情之说,水于坦荡处,其性柔和,而入峡谷便会湍急起来。

雅,本是酒器名,特别能乘酒。从字面上讲,雅量就是宽宏或者说高远宏大之量。

当然,谢安也着实显示过自己狭隘的一面。

南北朝时檀道鸾著《续晋阳秋》记载,裴启的《语林》写于晋哀帝隆和年间(隆和元年为公元362年),该书记载了魏晋时期名士们的言谈、容止和轶闻,开了志人笔记之风,比诞生于南北朝时期的《世说新语》早了半个多世纪。《语林》写成后,“大为远近所传。时流年少,无不传写……”

在《语林》中,记载了谢安的一条言行,但后来被谢安矢口否认,以沉静、从容著称的谢安甚至为此大怒。

事情是这样的:

一天,谢安的同事庾道季拉着谢安的手说:“裴启说您跟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你的风神已佳,为何还喝酒?裴启还说:谢安评价支遁,就好比九方皋相马,不重外表,只观风神。”

谢安一听就怒了:“都无此二语,裴自为此辞耳!”

即是说,我从没说过这两句话,它们都是姓裴的自己编的。

庾道季一愣,随后又拿出了王珣的《经酒垆下赋》展示给谢安,后者读过未发一字评论,而是告诉庾道季:“你也要学裴启吗?”

实际上,庾道季本是想告诉谢安,裴启写的未必都是无中生有,比如在《语林》中就记载了王珣作《经酒垆下赋》之事。但没想到,谢安更加不快了。

当然,谢安之怒,跟与王珣交恶也有关系。

王珣是王导之孙,东晋书法家,官至尚书令,封东亭侯。

他长期为桓温部下,深得信赖。桓温去世后,王又做新钻营,谢安以其弄权术而恶之。及至执政,谢安有意打压包括王珣在内的琅邪王家,并支持弟弟谢万的女儿与王珣离婚。

王珣其实没有谢安想象的那么糟糕。

说到王珣善于钻营,那不过是王家于仕途上的主动进取罢了。后来,谢安去世,王珣正在会稽,但还是连夜奔赴建康吊唁,却为谢安属下所阻,告诉他:“宰相生前从来不想见您这位客人!”

王珣不为所动,直步上去于灵前哭吊,后径自出门而去。

《语林》中,裴启用非常欣赏的笔调记叙了王珣作《经酒垆下赋》的事,并在文后附载了该文,称其“甚有才情”。

《经酒垆下赋》记叙了“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位居高官后经黄公酒垆,追忆年轻时与阮籍、嵇康一起喝酒的故事。也就是说,王珣的这篇作品是歌颂王家先人的。谢安认为王戎的此条故事也不属实,是东晋好事者虚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