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教堂里的撒旦(第4/6页)

长官大怒,吼道:“给我捆起来!”

几个人冲上来就要动手。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闷墩、老庾和几个学生兵“报告”进来。他们大叫大嚷地说:“不好啦!出事了……”

大家停住手,催命鬼呵斥道:“出什么事了?乱嚷嚷什么?”

闷墩说:“报告,刚才,刚才……”他看看老庾,不往下说了。

长官说:“刚才怎么了?”

闷墩这才为难地说:“他往我铺上放了一条活蛇。”

长官气坏了,正待发作,闷墩赶快又补充一句:“他仗着老子是国防部军官,尽欺负人。”这句话立刻把催命鬼的嘴堵上了。他转向老庾,老庾眼睛望着地下不说话,也不否认。他知道,学生兵中的确会藏着有来头的,只得宁可信其有,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但是父亲却不走,长官只好悻悻地手表还回来。

出了房间,老庾埋怨道:“别尽拿我老子当挡箭牌,上回壮丁那事我爹还揍了我一顿呢。”

闷墩呛他说:“你仗义点好不好?不拿出你老子的名头他们会放手吗?对了,小哥子,这次的事儿你可得好好谢谢赵老大呢。”

闷墩担心长官会再找岔子报复,父亲凛然道:“人正不怕影子歪,当官又咋啦?只要咱们站得直行得正,不怕他给咱们小鞋穿。”

老庾也说:“反正咱们要去印度,一开拔就跟他们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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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第二天又出事了。

出早操父亲动作慢了一拍,被豺狗罚给伙夫班担三天水。担水是件苦差事,不仅要挑着大桶下到几百米远的江边,而且坡陡路滑,弄不好就会连人带桶摔进江里。本来是新兵轮流当值,父亲被罚,明摆着是豺狗在寻机报复,但谁叫你授人以柄呢?只能认罚。

伙夫班有个老兵姓崔,外号崔大嘴,东北人。倒不是他的嘴真有多大,而是他专好巴结长官,头晚长官屋子里赌博也有他。父亲以前哪里担过水,两桶水往肩上一放就像压了一座山,他好不容易一步三摇地担进厨房,桶里的水只剩下了不到一半。崔大嘴堵在门口,故意大惊小怪地喊:“哎哎,你快放下来。”

父亲把水桶放下,他又说:“你看看,水这么浑,还有牛粪渣,人能吃么?”

父亲来了火气,大声说道:“你睁大狗眼看看,哪有什么牛粪渣?”

崔大嘴抱着胳膊说:“你去把赵老大叫来,他要说这水能吃我就放你进厨房。”

父亲不知是计,转身去叫赵老大,等他回来却看见水面上晃动着一些可疑的东西,果然是些牛粪渣。他眼睛喷火:“你存心陷害我是不是?”

崔大嘴满不在乎:“跟我有什么关系?谁都知道近处水脏,你干吗不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担水?”

父亲二话不说,提起水桶,连桶带水砸到崔大嘴头上,崔大嘴怪叫一声扑过来,两人当即扭打成一团。等到大家把他们拉开来,厨房已经变成了劫后余生的战场,坛坛罐罐的碎片到处都是。崔大嘴满脸开了花,门牙也被打掉了,说话变得嘶嘶漏风,父亲头上也开了口子,一头一脸都是血。

营房斗殴的后果当然很严重。新兵被哨音集合起来,催命鬼铁青着脸,腰里别着手枪,身后紧跟着全副武装的豺狗和一群老兵。催命鬼指指父亲下令道:“把他给我捆起来!”

老兵一拥而上,把父亲捆翻在地。此时父亲已经横下一条心,想总不至于枪毙我吧?只要留条命,老子就决不认输。接着催命鬼大声宣布:“寻衅滋事,败坏军纪,依军队条令打五十板子,以儆效尤!”

队伍“轰”地一下炸开了锅:打板子是军营里除枪毙外最厉害的惩戒,打二十大板人就会失去知觉,三十板致残,五十板小命难保。换句话说,五十大板等于拉出去枪毙,甚至比枪毙更残酷。闷墩站出来愤愤地质问道:“打架斗殴是双方的事情,为何单罚一方?既然罪不至死,为何故意置人于死地?”

老庾也声援:“士兵犯罪应送交军法处审判,这里不是前线,长官不能滥用权力!”

伙夫头赵老大也走到长官跟前,悄悄求情说:“我亲眼看见水面上漂浮的牛粪都是干的,说明刚刚被人放进去的。请长官查明事实。”

催命鬼眼见得难以服众,而且面前这些毕竟都是学生兵,不是乡下壮丁,他也有所忌惮,于是转向父亲说:“如果你当众求饶,我可以考虑宽大处理。”

父亲拧着脖子别过脸,让长官碰了一个钉子。长官冷笑着说:“既然有人为他说情,我就成全你们吧。当事二人,每人二十大板;求情之人,代人受过分担十大板。赵老大你也有管束不严的失职,打五板。马上执行。”

豺狗跟过节一样忙碌起来,他吆喝人搬来木凳,亲自操起又厚又沉的竹板子,把父亲脸朝下按在木凳上。父亲像头待宰的牲口那样被当众剥掉裤子,露出白生生的屁股。一个四川老兵站得笔直大声报数,父亲听见他把“一”报成“爷”,“二”报成“鹅”,但是还没等他笑出声来,沉重的板子就带着蛮不讲理的哨音呼啸而至。这是父亲第一次受刑,或者说遭遇的第一场野蛮的暴力侵犯,当他听见那个报数的声音终于数到“屎尖儿(十九)”的时候,眼前景物渐渐模糊起来,大叫一声,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