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教堂里的撒旦(第3/6页)

父亲当场顶撞说:“抗日救国跟参加三青团有什么关系?难道印度还有三青团吗?哪有强迫按手印的。”

豺狗冷笑道:“你不按是吧?实话告诉你,不按手印就别想去印度!”

父亲急了:“不让去印度,我就脱了这身军装回家去。”

豺狗摇晃着脑袋说:“想回家?晚啦!现今国内兵员奇缺,要征到你这样的高中生还真不容易,怎么能轻易放你回家呢?”

父亲恨恨地看着他说:“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豺狗坏笑起来,幸灾乐祸地说:“你放心,这里是师管区,我们一定会把你送上前线去。而且不听话的兵一般都送给地方杂牌部队,他们决不会不欢迎像你这样有文化的壮丁。”

老庾劝他说:“还是按了吧,反正随大流,不按手印人家不让去印度。”

闷墩也道:“反正咱们又不做坏事,管他什么三青团四青团的,只要能去印度就行。”

父亲终于屈服了,他觉得自己那个红通通的手印很像一摊难看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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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太阳姗姗来迟,把羞涩的光线洒落在没有生气的泥地上。星期天破例没有出早操,父亲起床后觉得身上痒,脱下衣服竟然在衣领上发现了几只看上去像灰瓢虫的小动物。闷墩说:“虱子。”

父亲大叫:“我身上怎么会有虱子?”

老庾笑起来:“虱子这东西跟人不一样,人是嫌贫爱富,虱子恰好相反,谁过上穷日子它就找上门来啦。”

听他这么一说,父亲觉得连头发里也痒起来,连忙乱抓一气。闷墩说:“这东西特顽固,你得这样它才能死。”说着指甲对指甲一挤,只听见“啪”的一响,果然挤出一滴污血来。

父亲说:“太恶心了,比跳蚤还恶心。”

闷墩满不在乎:“穷生虱子富生疮嘛,哪个穷人身上没有几只虱子?待会儿烧桶水,洗个热水澡,再把头发剃光就好了。虱子最喜欢在毛发里产卵繁殖。”

“那不成秃瓢了?”

闷墩正色道:“小哥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听说长虱子的人头皮会越来越厚,因为虱子都钻进头皮里去产卵。”

父亲吓得再也不敢吭声。闷墩去镇上找来一个剃头挑子,三下五除二把父亲的头发剃光了。又从厨房弄来一桶热水替他大扫除。几个新兵闻声来看热闹,他们发现了父亲的手表,个个稀罕地放在耳朵上听,轮番戴在手腕上。闷墩唯恐弄坏了,不停地赶他们:“去去!没见过手表么?”然后小心地替父亲装进口袋里。

没想到豺狗也知道了,一会儿工夫就像闻到肉味一样找上门来。他乜斜着眼睛说:“听说你还藏了个宝贝?”

父亲看不惯他这副装腔作势的鸟样,故意不搭理他。豺狗说:“给我看看,没准儿让大爷看上了,给你找个好买家。”

父亲故意问周围的人:“谁放屁了?怎么这么臭!”

豺狗脸上挂不住,悻悻地走开了。晚上红脸伙夫头悄悄把父亲唤到门外,告诉他催命鬼叫他去一趟。伙夫头姓赵,四十来岁年纪,山西人,人称赵老大。赵老大嘱咐父亲说:“学生娃,俺还是那句老话,军队里官大一级压死人,俺见得多了,别自讨苦吃。”

父亲不吭声。作为长官,起码的公私总该分得清吧?

房门紧闭,父亲在外面喊了报告,推门进去才看见屋子里乌烟瘴气,几个人围着桌子推牌九。催命鬼嘴里叼着香烟,看见他连忙招手说:“来来,坐下玩两圈,喝点什么?茶还是酒?”

父亲仍然立正道:“报告长官,士兵邓述义奉命前来,请指示!”

催命鬼摁灭烟头,拖长声音说:“我问你,听说你有只外国手表是吗?”

父亲只得把手表取下来递给他。长官眼睛一下子放出光来,凑近灯光研究一阵,毫不掩饰对手表的喜爱。豺狗凑近父亲小声说:“既然长官看得起,你就做个人情吧,长官不会亏待你的。”

父亲假装没听见。阳教官见状站起身,径直从皮箱子里取出一沓钞票,慷慨地说:“我出高价买下了,不会让你吃亏!”

父亲道:“报告长官,此表乃士兵家传,无论多少钱都不卖。”

长官愣住了,他从未碰到过如此不识时务的士兵,一时下不了台,恼怒之色渐渐浮上脸来,冷笑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你一个小小的士兵,有什么资格戴一只名贵的手表?难道战场上它能替你挡子弹,救你小命吗?”

父亲初生牛犊不怕虎,回敬道:“长官,挡不挡得了子弹不由你说了算,请还给我。”

长官一拍桌子:“好大胆子,竟敢藐视长官!我现在就可以关你禁闭!”

父亲还是站得笔直说:“我不信军队就没有地方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