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谁偷走了鲜花(第4/6页)

不一会儿这个“老娘”便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长得十分光鲜,老庾规规矩矩地叫声“姨”。父亲恍然大悟,老庾平常总在学校磨磨蹭蹭不肯回家,原来他家里有个后娘。后娘见来了客人,表面倒也客气,叫佣人来倒了茶水。不一会儿听见门外汽车响,后娘“噔噔”地赶出去迎接,他们也连忙站起身来等候。庾父是个体格魁梧的中年人,络腮胡,领章上挂着上校军衔。老庾赶紧做介绍,庾父点点头说:“你就是上次打听二百师的邓同学?”

父亲回答是。

老庾把邓同学拜托的事小心地说了,上校盯住父亲看了一会儿,语气沉重地说:“国家危亡之际,军人赴汤蹈火,也是职责所系啊……下周重庆各界要进行公祭,你会听到一些有关二百师的消息。”

父亲结结巴巴地说:“公祭……谁?”

上校嘴里吐出“戴安澜”三个字,然后扔下他们回里屋换衣服去了。

父亲好像挨了一个炸雷:戴师长战死了,等于第二百师也完了,那么士安表哥、如兰表姐他们呢,是不是也都战死了?葬身异国再也回不来了?这个可怕的消息简直要把他击垮了。

老庾送他出门来的时候悄悄说,他很讨厌那个贱货,仗着生个小儿子,老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父亲听他骂后娘“贱货”,知道他们关系不和,但是他的心头好像压了一座大山,远比任何家长里短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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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各界公祭戴安澜将军的仪式在磁器口举行,会场外面的街道戒了严,听说多位政要和军界高官莅临会场,自发赶来悼念的市民被挡在了会场外面。父亲当然也无从打探到消息,只好眼巴巴地在会场外面逛来逛去。公祭尚未结束,一架敌机忽然窜至重庆上空,还好没有投弹扫射,只是扔下一些花花绿绿的传单就飞走了。传单都是有关缅甸战场的宣传,比如“我大日本皇军战果赫赫,全歼支那王牌第二百师,击毙师长戴安澜以下数千人”,比如“皇军俘虏新三十八师副师长齐学启及官兵千余众”,还附有被俘齐将军的照片。

父亲悄悄把传单藏在身上带回家,张松樵看过后身子僵在椅子上,半天没言语。老爷子经过多方打听,得到了一些有关缅甸战场的消息:远征军主力并没有被消灭,一部分撤退去了印度,还有一部分仍在缅北野人山坚持。父亲听了,沉默着坐在一边。张松樵蓦然发现,不满十七岁的儿子已经高出自己一头了,嘴唇上也已经长出了一层毛茸茸的软髭。

张松樵用少有的和蔼口吻说:“述义,你跟我来,给你看一样东西。”是一张卷起来的军用地图:“你来看,这是当前的战争形势。黑色代表沦陷区,绿色是大后方,红色区域表明敌我正在争夺。”张松樵指着地图对儿子解说道:“日本袭击珍珠港,攻占南洋各国,继而三面包围中国。原本以为美国宣战中国就有救了,没想到如今日本人占领缅甸和滇西,切断滇缅公路,封锁重庆通往外部的唯一通道,就等于把最后一根绞索套在中国脖子上。一旦日军渡过怒江兵临城下,大后方将不复存在。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啊。”

父亲望着地图上三面受敌的形势和爹爹苍老忧戚的脸,忽然有了种挺身而出为父亲分忧的冲动:“如果重庆沦陷,爹爹工厂怎么办呢?”

张松樵无奈地摇摇头:“如果重庆沦陷,我的工厂再也不能像上次那样来个千里川江大搬迁,且不说没有足够的交通工具,没有汽油,关键是无处可去!现有这些机器运到哪里去安家呢?沙漠戈壁吗?还不是等于一堆废铁!”

“有么法子不让敌人打进来?”

张松樵语重心长道:“你得好好念书,学好本事,将来开工厂办实业,实业发达了才会有资金,才能开矿山办炼铁厂炼钢厂,造出许多飞机大炮。国家强大了,敌人才不敢任意欺负我们。”

谁知儿子并不认同老子开出的救国药方,反驳道:“日本人打到家门口,念书能挡住日本人吗?只有打胜仗才能救国!”

张松樵瞪了父亲一眼,生气地训斥道:“闭嘴!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只有好好念书才是正道,什么救国救亡,统统都是空话!如果学生都不念书,中国岂不成了文盲国?”接着他放缓语气,指着工厂的方向说:“那才是你将来该做的事。儿子你听着,等你中学毕业就给我到美国留学去,我还能有几天指望?将来工厂还不得靠你,你不好好念书怎么行?”

明明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抗战重于念书,行动重于口号,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难道爹爹不明白?他小声嘟哝道:“士安志豪还有如兰和罗霞不都是中学生吗?他们能上前线,我为么子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