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骄兵之计(第3/9页)

在吕蒙看来,不管主公如何处置自己,从大都督被罢撤这一刻开始,这几名下属的命运都已经被注定。他之所以自己下令囚禁他们,不过是不想让他们死得更惨烈、更屈辱而已。

他命令看守将这五人提出囚室,并将他们各自的武器交还,再每人备上一份好酒。他们是他的下属,也是他的兄弟,多年的出生入死,他早已将他们看得比自己的家人还重。在他自己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之际,他想和他们最后再畅饮一次,亲自送他们上路,这样,他才安心。

他支走了看守,独自在靠窗的地上屈膝而坐。他们挨个儿踉跄着进来了,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按军衔挨次坐下。他沉默着,在他们每人面前放了一海碗酒和一把他们自己的战刀。在安置好这一切之后,他又重新跪坐于地,在面前横放自己的长剑。

这一切都不是什么新玩意儿,他大概要说什么、做什么,这五人心里都有数。他们的头相继抬起来了,目光不约而同地越过吕蒙,往狭小的窗棂之外望去。那里有一枝红艳艳的桃花,因为近日滂沱的雨水,它们现出了过分饱和的色泽,眼看就要凋谢了。

吕蒙看一眼窗户,低声道:“老四,你起过异心,想拥大都督主大位。老二,你胡乱放言,说江东三军都是大都督的!老五老六,你们也有过类似言语。这些事主公早知道,不忍追究。现在大都督去职了,主公令你们自刎,以免蛊惑军心。”

五个校尉相继垂下了头,预感证实了,真正的春天还没有到,窗外的桃花却要谢了,他们也快要死了。

吕蒙沉声道:“上路吧!早晚有一天,我们兄弟黄泉路上见。”说毕,一饮而尽。

五个校尉抬起头来,相互对视了一眼,就相继伸手,去拿放在自己眼前的大刀。

他们横刀向颈,正要挥割下去,忽然听见门口响起了“咚咚咚”的急促击门声,不等有人去开门,那房门已经被一脚踹开。一个身着铠甲的军士匆匆闯入,对吕蒙急道:“将军,将军且慢……”

吕蒙凝视来人,沉着道:“怎么?”

“主公口谕,犯事各位,全部免死!”那军士急急禀道。

五个校尉的脸色立刻活泛起来,他们纷纷取下颈上的刀刃,目光再次下意识地越过吕蒙,看向窗外的那株桃花。那桃花娇艳欲滴,似乎不但没有凋谢,反倒比原先还要红艳些。

“当真?”吕蒙也雀跃起来,面露喜悦。

“当真!”那军士重复。

吕蒙笑了,又道:“主公说了为何吗?”

军士也笑了,道:“说了。主公说,他看了你吕将军上的条陈,被你对部将的情义打动了!嘿嘿嘿,你们几个还不谢将军救命之恩?”

那几个校尉“啪”地扑倒在吕蒙的跟前,朝他不住地叩头,嘴里乱纷纷叫道:“大哥!……大哥活命之恩,小弟至死不忘!”

然而,等他们抬起头时,却发现吕蒙呆住了,整个人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校尉们也惊疑起来,惶惶然望着吕蒙,不知他又发生了什么事。

吕蒙口内讷讷道:“可是我并没有给主公上过什么条陈……”

为首的年纪最大的那个校尉,颤抖着声音问:“没有?你再仔细想想!”

吕蒙又想了想,还是沉声道:“没有。”

那校尉急了,又问:“那主公为何那么说?”

吕蒙绝望地喃喃道:“不知道。”

校尉们再次互相凝视,渐渐地,他们脸上的不安之色越来越浓,眼睛里笼上一层死亡的阴影,就连他们头上随便一根毛发,也开始惊悚地竖起。良久,为首的那位最为年长的校尉终于愤然道:“想那么多干吗?既然将军没上过条陈,那主公恩典就是假的。与其提心吊胆,不如取个痛快……上路吧!”

说毕,他挥刀向颈,一个发力,一洼颈血如同窗外的桃花灿烂四溢。他应声倒地,死去了。

另外几个校尉见状,也陆续挥刀朝自己的颈项,一颗颗脑袋无力地歪倒下来,倭瓜似的落在他们的肩头,他们都相继死去了。眼看只剩下一个最年轻的校尉,他眼中的闪亮灼如火把,熊熊地在眼眶里燃烧着,就在他横刀向颈的最后关头,吕蒙再也忍耐不住,喝道:“慢着!你……今年多大年纪?”

那少年校尉犹豫着,眼睛里的火把燃烧得更旺了,他用被烫着了似的表情看了一眼死去的校尉们,颤声道:“大哥,我……我也不想死。可是,他们都死了,我还有脸活吗?”

吕蒙闻声,如遭电击,他铜铃般的大眼几乎夺眶而出,随即,眼泪瞬间模糊了他的瞳孔。

那少年校尉不等他回应,猛一发力,将自己的头颈在战刀上狠命一蹭,颈血瞬间如泉水般涌了出来。他头一歪,倒在了吕蒙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