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第3/5页)

现在唯一依旧安不下心来的人,就是刘安妃了。

刘安妃的肚子里是怀着鬼胎的,这个鬼胎既不能与人讲,还不能让人看出来,就折磨得她非常难受,非常痛苦。

刘安妃不相信赵佶会对谋害李师师的案子不了了之,她怀疑赵佶是在故作姿态,是在施放烟雾,实际上背地里正调查得紧。甚至连赵佶到其寝宫来看望她,问候她的病情,她也疑心是来试探她,审查她。皇上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令她感到是暗藏玄机、大有深意,使得她不得不百倍警惕地打起精神,字斟句酌地应对,以免露出破绽、把柄。所以每次应付过皇上的看视,她都是一身冷汗,手脚冰凉,神经紧张得几乎要崩断,身体疲惫得如一摊烂泥,倒在床上好几个时辰动弹不得。

过去刘安妃是恨不能皇上天天来光顾她,而今她却忒怕皇上莅临,可是如果皇上有些日子没来,她就又有疑神疑鬼,猜测皇上是不是找到了什么证据,打算拿她是问了。

杯弓蛇影到这般地步,倒也不能全怪刘安妃的心理素质不强。那赵佶本是个不大善于掩饰的人,虽然依着师师之意见了刘安妃未做任何盘问,但其心底里对刘安妃的怀疑,还是不能不一点迹象不露的。这个迹象与刘安妃的高度敏感,以及林灵素在外埠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的消息加在一起,所构成的精神压力便足以令她一路崩溃下去。

冬去春来,饮药百服,刘安妃的病情反反复复不但未见好转,反而愈来愈显沉重。到了近日,什么头昏耳鸣,恶心厌食,周身酸痛,夜梦盗汗,咳喘带血,畏寒发烧乃至幻觉幻听等种种症状,俱都齐了。

赵佶见状也有些着急。毕竟刘安妃是曾经为他带来过无限快乐的一个宠妃,在过去的日子里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还是比较深的。赵佶就亲命太医用心为刘安妃诊治。太医奏道,臣等为安妃娘娘诊病焉敢不用心,按以往的经验,臣等所用之药应当见效,然用在安妃娘娘身上却毫无起色,不知缘由何在也。赵佶斥责众太医乃庸徒蠢材,众太医也不敢分辩,诺诺地退下去,少不得再抓耳挠腮地去研究那莫须有的回春良剂。

一日,赵佶到镇安坊与师师谈画论诗,闲聊中说到刘安妃的病情,师师很注意地听了,揣度那症状乃其心病所致,由此可见,刘安妃与林灵素有涉是确凿无疑了。这真是善恶终是有报,人不报天也报。师师暗自嗟叹着,听赵佶说到刘安妃已被病痛折磨得脱了人形,不免又动了怜悯之心。

师师想,刘安妃由心病致此重疾,说明其尚是良知未泯,饱受其谴也。将心比心也悲痛,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既然已经痛悔前非,我何妨以德报怨。当下师师也不将话说破,只对赵佶道,贱妾认识一位名医,可召其入宫一试。赵佶就依着师师的推荐,宣了那名医进宫,亲自将其带至刘安妃寝宫诊病。

那名医一诊而定,欲疗刘安妃之疾,先须令其安神养心,尔后方能针对诸种症候各个击破,并且当场开出了一张迥异于太医的药方。

刘安妃见皇上亲带名医来为自己诊病,心情大慰,当时气色就见清爽。谁知赵佶临走时说的一句话,却不仅将她的欣慰心情一下子消除得干干净净,还使她蓦地生出了一层疑惧。

赵佶道,你知道这位名医是如何觅得的吗?乃是李师师所荐。李师师对你诚可谓关心备至也。

赵佶说这话的意思,是欲使刘安妃感其情意,日后勿再以妒心相向。岂料这句话刘安妃不听则已,一旦闻之,竟戒心顿生,疑惑是李师师欲借那名医之手加害于己,甚至怀疑赵佶是与李师师串通好了的。因此,宫里按照那名医的药方煎制出来的药,刘安妃一服也没敢服用,皆是偷偷地倾倒掉了。自古以来量窄误事,刘安妃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终是误掉了自己的性命。

时间又过月余,刘安妃消瘦得形销骨立,已是沉疴难返。这一日,她见天日晴和,阳光融暖,让侍女搀扶着她步出房间到宫院中走动一下。方缓行了不到一刻,她便觉气力不加,神志恍惚,两条腿酸软得支撑不住支离的病体,就连忙让侍女搀着她回寝宫躺下,昏昏沉沉地一睡几乎就是一整天。

在这一天的昏睡里,刘安妃做了无数场噩梦。她一忽儿梦见李师师在对她讥讽嘲弄,一忽儿梦见赵佶在横眉怒目地盘问她,一忽儿又梦见披头散发形似厉鬼的林灵素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要向她索命。一场噩梦一阵冷汗,待到黄昏从乱七八糟的恐怖梦境中醒来时,她的全身上下就像是被又酸又黏的冷汗统统洗过了一遍。

刘安妃望着窗格上正在暗淡下去的夕阳晚照,预感到自己是大限已到,一阵悔恨伤感之情袭上心头,痛彻心扉,泪水止不住簌簌地流下来。皇上又有些日子没过来了,她渴望在临行前再见上皇上一面,把隐藏在心底的东西全都坦白出来,忏悔出来。否则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的灵魂恐怕也是不得安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