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五

驾驭秦国马车的四个驾驶员,嫪毐、邯郸姬已经被解除驾照了,接下来是吕不韦了。

吕不韦确实数有大功于秦国。在他为相的十二年中,先是铲平周天子的残余王族势力,接着任用大将蒙骜(此人在前年——公元前240年死了)、王翦攻取赵魏韩百余座城池,先后在中原建立三川郡、东郡,控制豫西走廊,断截天下南北之腰,甚至兵跃中原,拔取中原东部的卫国,流徙卫君。并且吕不韦阻遏和成功地击败了魏无忌和旁暖先后组织的诸侯联军合纵攻秦战役,获得了第四、第五次反围剿的胜利,彻底浇灭了六国复强的最后希望。

秦王政的父亲子异本是一个“久质于赵”的“庶孽”(王族姨娘的孩子),他能回到秦国继承王位,确是由于吕不韦这位大商人“破家”的金钱资助。没有吕不韦相救,秦王政早就在邯郸被围期间,当作人质的儿子被杀掉了。当时若不是吕不韦的安排,子异、秦王政一家早不知流落到那里去了,哪里还有今天!想到这里,秦王政阴森、沉重的脸上也不免露出一丝柔情。吕不韦可谓功勋卓著。今天他秦王政能够顺利亲政,体会君临万众的荣耀,全赖吕不韦的鼎立襄助。吕不韦没有篡位的行迹,相反他是平叛有功,平息了嫪毐大哥的军事政变,免去秦王的杀身之祸。

但是,徜徉在秦王嬴政脸上的柔情并没有停留太久。吕不韦和嫪毐一样,两家都是以侵夺王权为存在和发展的前提的。嫪毐毕竟只是个暴发户,而吕不韦是三朝元老,在秦国根基很深,掌握全国军政大权,长期任用高品质人才,织起了一个势力盘根错节的大网。秦王政喜欢读韩非子的书,带有很强的专×制欲望,深知君主必须独制的政治法则,而刚好吕不韦也迷恋权力。解决这类争端的办法当时只有一个:秦王政或者吕不韦,其中一人实质性的退出权力结构的最高层次。

于是,秦王政命令吕不韦退休,回到封地洛阳去,罪名是与嫪毐叛乱事件有牵连(这话也不是完全捕风捉影,至少嫪毐当初是吕不韦抬举起来的)。秦王政说:“本来应该诛杀吕不韦的,但念于他事奉先王功大,再加上你们这帮游士辩客的游说,寡人才不忍致法,姑且退休吧。”

吕不韦谢恩,被发配去了河南!当时正值十月,一场西部的大雪,出人意料地到来,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它悄然无语地洒向大地,咸阳作为一个庞大而孤独的城也不可避免地夹在雪中,黑夜中的雪线条条降下,城市的屋顶揭示出幽蓝的天空。一切仿佛梦一场:吕不韦被罢了官,赶出咸阳,惶惶如丧家之犬,年已五十来岁。

寒雨里的泥浆爬上行路者的鞋和马车车轮,马匹嘶叫着,开出函谷关。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吕不韦实在应该多看一些老子道家的书,但是他迷恋权力的老毛病跟他年轻时候用五百金投资子异时一样严重,吕不韦还是巴望着有一天能够重返政坛,所以借助诸侯各国的媒体(也就是当时所谓的“宾客”)从野外向咸阳城施加压力。史书上说:“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意思是各地的媒体和诸侯使者纷纷向秦王政求情,络绎不绝。但是,适得其反,秦王政不但没有再次起用吕不韦的意思,反倒震惊于吕在民间和诸侯间巨大的影响力,恐其为变,立刻发出更深更远的流放令,把吕不韦驱逐到偏僻的四川山沟里,看他还怎么跟媒体勾搭!

流放令是这么写的:“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你们全家快滚去四川吧。

吕不韦深感寒心,他其实并没有造反的意思,只是想重回政坛,襄助秦国大业,实现他在《吕氏春秋》上倡言的君臣合作共治。可惜他实在太不了解秦王政了,秦王政是古来最独的人,不肯与任何人分享权力。吕不韦在一片凄凉和愤懑之中,干脆举起鸩酒,饮鸩而死。这件事发生在公元前235年。

吕不韦的死,确实挽救了他的三族。否则,以秦王政越发苛逼的态度来论,吕不韦再跳耀下去,非得全家诛灭不可。吕的自杀,大约也是为着家族利益着想吧。

即便如此,吕不韦死后,还是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政治风波。吕不韦的宾客及门生故吏数千人,偷着举行了盛大的游×行集会,以为吕不韦出殡为名,从洛阳直至郊外的北芒山一带,折腾了一通。这种大规模的会葬行动不无政治示威之嫌。秦王政闻之,下令彻底打散这股势力。吕不韦的门生故吏,凡是有临葬者,一律驱逐出境;如果是秦国人,目前担任六百石以上月薪官员的,剥其爵位,迁徙于房陵。五百石以下月薪的,不管有没有临葬哭丧,一律迁徙,从而彻底把吕不韦的遗留势力清除了。秦王政还在政治舆论上嚷嚷道:谁敢再“操国事不道”(为国家办事不老实),如同嫪毐、吕不韦者,寡人必籍灭其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