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冠,还是枷锁?

政变后的第三天,相王李旦的五个儿子全部进入帝国的政治和军事高层。平王李隆基擢升为殿中监、同中书门下三品,长子宋王李成器为左卫大将军,次子衡阳王李成义为右卫大将军,四子巴陵王李隆范为左羽林大将军,五子彭城王李隆业为右羽林大将军。

同日,刚刚升任中书侍郎兼“三级宰相”的钟绍京也正式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平公主的另一个儿子薛崇训也升任右千牛卫将军。

由于朝廷的整个局势已经牢牢掌控在相王父子手中,所以,出于安定人心的考虑,相王父子决定放过几个侥幸未死的后党成员,只对他们作贬谪外放的处理。如驸马都尉杨慎交、中书令萧至忠、兵部尚书韦嗣立、中书侍郎赵彦昭、吏部侍郎崔湜等人,均被贬为地方刺史。

让李隆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的时候,那个失踪多日的王毛仲居然又回来了。

他在外头躲了好几天,看见临淄王已经大获全胜,再也没有任何危险了,才带着一脸的尴尬和歉意回到了王府。

像这种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家伙,李隆基完全有理由把他一脚踢飞。可李隆基没有这么做。他原谅了王毛仲,并且同样给予他功臣待遇,封了他一个龙武将军的官衔。

李隆基之所以对王毛仲既往不咎,当然不仅仅是出于宽宏之心,也不仅仅是念及多年的主仆情谊,而是因为现在还是用人之时,与其拿他问罪,不如让他常怀愧悔之心,以备日后将功补过。

后来的事实证明,李隆基这么做是对的。几年后,当他和太平公主围绕着帝国的最高权力展开又一轮生死博弈时,王毛仲果然冲锋在前,真正做到戴罪立功了。

李隆基的这种驭人手段,就叫使功不如使过。

铲除韦后集团,夺取朝政大权之后,李隆基发动的这场政变可以说取得了极大的成功。然而,政变的最终目标却还没有达成。

最终目标是什么?

拥立相王。

可现在,少帝李重茂却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金銮殿上,要如何名正言顺地让他下台呢?尽管地球人都知道,这个李重茂只是个傀儡,可他毕竟是中宗李显的儿子,是按照合法程序登基的皇帝。所以,要让他下台,就不能随便采用暴力,而要采取“禅让”的方式,让他“自愿”把皇位让给相王。

为此,太平公主上场了。

如今,没有谁比她更适合来做少帝的思想工作了。

事情并不复杂,几句话谈下来,李重茂就知道自己除了主动让位,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于是乖乖地按照太平公主的意思,签署了一份自愿禅让的诏书。

然而,当太平公主兴冲冲地把诏书拿给相王时,一个麻烦的问题来了——相王不干。

《资治通鉴》称:“太平公主传少帝命,请让位于相王,相王固辞。”所谓“固辞”,也就是坚决推辞,怎么劝都没用。

这回倒好,一大帮人提着脑袋换来的胜利果实,无数人虎视眈眈的皇帝之位,相王李旦居然死活不要。

作为政变骨干的刘幽求第一个坐不住了。他立刻去找李隆基,忧心忡忡地说:“相王曾为天子,众望所归。而今人心未安,家国事重,相王岂能拘于小节,不早日登基以安天下?”

其实对于李隆基来说,相王不肯当皇帝并不让他感到意外。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当初中宗李显还是庐陵王的时候,就是因为相王坚决辞让“皇嗣”之位,李显才得以第二次当上储君,并在神龙政变后顺利复位。所以,李隆基知道,父亲此次“固辞”,同样是出于真心,而并非故作姿态。

既然是出于真心,那问题就很麻烦了。因此面对刘幽求迫切的质问,李隆基也只能十分无奈地回答:“王爷禀性淡泊,素来不以天下事挂怀,纵然天下曾经是他的,他还要让给别人,何况现在的皇帝是他的亲侄子,他岂肯将其取而代之!”

刘幽求说:“众心不可违,虽然王爷喜欢独善其身,但总不能把社稷置于不顾吧?”

其实,这句话也是李隆基想说的。

其实李隆基心里比刘幽求更着急,比任何人都更着急。

说白了,李隆基比任何人都更希望父亲当皇帝。若非如此,他何必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搞这么一场血流成河的政变?

李隆基之所以发动政变,表面原因固然是为了社稷的安定和李唐皇族的安全,而内在的原因,或者说最根本的原因,其实是——他自己早就怀揣着一个君临天下的梦想。

自从懂事的时候起,李隆基就拥有一种超越常人的果敢和自信。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自己是有使命的人,是必将缔造一番伟业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李隆基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曾祖父李世民的遗传基因。也就是说,他们都自觉地意识到了隐藏在自己身上的巨大潜能,所以总是会尽一切努力去实现它。而在中国古代,一个男人所能实现的最高的人生目标,当然就是登基御极,君临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