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7/9页)

节度使在宋朝本是个有名无实的空衔,节度副使则专为有罪贬谪的官员而设,有罪贬谪,但仍给他一个相当高级的空衔,这是为他留个余地,为异日起复伏线。张邦昌犯的是叛国大罪,岂可只给予一般常规化的处分,分明是有人包庇,舆论哗然。李纲再次疏诤,赵构万不得已,只好下旨赐张邦昌自尽。但处死的公开罪名,并非叛逆篡国,而只是“敢居宫禁寝殿,奸私宫人”,这样一个小小的风流罪过,却非许多人意料所及。

法司部门推鞫华国靖恭夫人李氏,在福宁殿以莳果献邦昌,邦昌厚答之,遂以养女陈氏侍邦昌寝。正式公布张邦昌的全部罪状,如此而已。这个华国靖恭夫人李氏,当然就是徽宗的外室彭氏,或称其夫姓聂氏,李氏云云是张邦昌给她改的姓,以避人耳目。奇怪的彭氏本无名位,就靠这一点才得逃过金人的几次清宫。现在这个夫人的位号,显然是张邦昌封的。堂堂的宋朝司法部门,居然在李氏头上冠以伪封的夫人,这等于承认了张邦昌的封号是有效的,也等于承认张邦昌的政权是合法的。法司勘得张邦昌退位出宫时,舍不得离开陈氏,用调包之计,以一个亲随的女使与陈氏互换,把她带入府邸。李氏送他们出内东门时,有“指斥乘舆”之语,乘舆是皇帝的代名词,这个乘舆指前任的徽、钦二帝,还是现任的赵构已不得而知,但李氏敢于指斥皇帝,一定是张邦昌在李氏面前发过牢骚。法司根据推理,捃拾罪名,定张邦昌的死罪,但“指斥乘舆”这条罪名在公布的罪状中也删去了。

李氏另案处理,决脊三十发配军士为妻,陈氏想必同科处刑。

张邦昌一案,朝廷避重就轻,不敢明正典刑,处以叛国的大罪,这显然因为张邦昌乃金人所立,宣布他的叛国罪,就会开罪金人,用心良苦。这样一来,王时雍、徐秉哲以及许多作恶多端、东京人切齿痛恨的任用官洪刍、何昌言、王及之等人也得援例比附,只论他们与宫人饮酒唱曲、贪污偷窃几斤废铜烂铁等小罪,送远外小州编管。有人向赵构指出,王时雍、徐秉哲、范琼仗金人之势,胁迫太上皇、渊圣及宫眷等出宫赴敌,肆恶万端,陛下应念父兄之大仇,立予处决。赵构唯唯,可能他心里想的是,倘非王、徐等逼迫二圣及太子出城,他今天岂坐得上皇帝之位。他们乃他的大功臣,而非罪臣,他感恩之不暇,怎忍处他们以死刑。

其实王、徐充军还是吃亏的,拥有兵权的范琼这时仍保持伪楚授给他的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的官衔,出入呵道,耀武扬威,没有人敢动他分毫。

李纲大政十议,正词崭崭,汪、黄辈不敢正面反对,大部分都让官家与他去“款曲商量”,不得已要执行的,也变成一纸空文。例如僭逆伪命两议,算是雷厉风行地执行的,结果还是如此。人们看到李纲的宰相做不长了。

不久,汪伯彦回任枢密使,黄潜善回任尚书右仆射,名义上又都成为执政大臣,他们立刻发动台谏,抨击李纲,给他加上杜绝言路、独擅朝政、士夫侧立不敢仰视、买马扰民、招兵虐民、擅易诏令、巧庇姻亲等罪名。赵构照单全收,一道制书中,全部开列了李纲上述的罪名,解除他宰相之职。

李纲为相前后七十五天,只是作为朝廷搪塞舆论摆摆样子的点缀品。等到黄、汪重新站稳脚跟,就把这枚眼中钉拔除了,俟机还要拔另外的一枚——宗泽。不过拥有兵权的宗泽却像钉上又长着几根刺,拔起来没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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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通共不过二十尺见方,土垩剥落,屋顶一道罅缝,仰头可见天日的房间,中间又用一道泥涂竹笆的墙分隔成为内、外二室。谁也想不到,全国闻名的太学生领袖陈东和他母亲,在这里已住了四十年。新屋落成之际,正是陈东呱呱坠地之日,他在这里度过幼年、童年和少年,后来他游学在外,每到岁除,必赶回家中与寡母共度新春。唯一的例外,就在靖康元年,金兵压境,交通阻塞的那一次。后来金兵撤退,他又赶回来承欢膝下,决心要多陪陪身体已明显衰弱下去的老母。

回到镇江府丹阳老家后,陈东给他的同学好友雷观捎去一封信,描写他的家居窘况:内无期功强近之亲,外无五尺应门之童,茕茕孑立、相依为命者,唯老母与弟耳。李令伯之陈情,不啻为弟而发。

当时渊圣皇帝先后授雷观、陈东迪功郎,给予正式的出身,是伏阙上书一案的总结,也是太学生与市民群众的胜利。雷观欣然从命,陈东则辞官不就。这封书虽说到家居的窘况,但目的还是要拜托雷观代他婉转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