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5/19页)
粘罕、斡离不都看不起张邦昌,粘罕听了庸才易使这个论点非常高兴,就被说服了。斡离不却比他想得深远。张邦昌奴才,既无声望,又无兵力,人心不附。全靠大金军队做他的后盾,一旦金军北撤,张邦昌大楚皇帝的位置一天也坐不住。那时中原鼎沸,仍烦大军再下,费时费力,莫此为甚。
斡离不与刘鞈交过手,知道他的分量。当时饮誉一时的“两河三宣抚”,蔡靖早降,张孝纯顽抗九个月,最后还是屈节,他们的声望已损,只有刘鞈声誉甚隆,加上他练兵处事都有一套办法,把他收服了,置在“储君”的地位上,将来接替不成材的张邦昌,是最适当的人选。
斡离不深谋远虑,甚至把司马朴也置在他的保护之下,将来未始不可提出来作为“储君”的候补人选。他想得固然周到,但没有考虑到刘鞈是按原则办事的人,不会轻易就他之范。
当天深夜,刘鞈下定决心,把使臣陈瓘叫来,以一纸绝命书相付。内容说的是:“大金不以予为有罪,而以予为可用。贞女不侍两夫,忠臣不事两君,况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以顺为正,妾妇之道。所谓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于今日唯有一死。”
然后要陈瓘帮他沐浴更衣,解下一根衣绦悬在梁间自缢。事关他的一生名节,陈瓘不敢相劝。含着泪,一直帮他直到断气把尸体搬下来为止。
刘鞈死得从容不迫,死得有板有眼,死得重于泰山。他以一死净化了一生中偶然也有不按照原则处事的瘢瑕。大醇可以掩小疵,这是中国人评论人物的传统观念。
刘鞈死后,随从人员陈瓘等收敛他的尸体,暂攒寿圣院西南的小山冈上,并在他悬梁的房间柱子上题了“大宋忠臣刘资政刘鞈殉节处”几个墨沈淋漓的大字。当时寿圣院在金人控制下,这个藉藉无名的陈瓘毫无顾忌地写着大宋忠臣,写着大宋的官衔,写着他为大宋殉节,观点十分鲜明。这十二个字比后来由他的儿子特请当代名作家撰写的几千字的墓志铭,更能反映刘鞈的真实。他无愧于大宋忠臣之称,九原有知,也可瞑目了。
3
太上皇押到青城后,与渊圣分别羁拘,互不见面。一天忽然同时得到通知,父子都被邀请去斋宫参观国相、二太子“打球”。
“打球”或称“蹴圆”,实际上并非用手击球而是以足踢球,双方各立球门,络以绳网,以踢进为度。球用皮革制成,中间塞满羽毛之类的东西,玩起来有点像现代的足球。女真人的“打球”也是从中原传过去的,规则上略加变化,多了一点练武的意味,踢法大致相同。太上皇是蹴球的能手,笔记中有所记载,今天在俘囚之中,忽然与渊圣一起受到邀请,不免有些受宠若惊。渊圣也是如此,这天,他在监禁的所在处受到优容的待遇,居然让小内监刘当时跑来服侍他,沐浴更衣,帮他穿上蒙尘以来第一次穿上的御袍。
二圣不知吉凶如何,怀着佹得佹失的心理来到斋宫,接见他们的是完颜希尹和撒卢母二人。太上皇与此二人都见过面,领教过撒卢母的那副阴阳面孔,完颜希尹是在龙德宫内相见的。渊圣虽都知道他们之名,却还是初次见面。双方寒暄数语,完颜希尹就宣布今日天阴,打球未能举行,二帅军务在身,未便相见。请太上皇、少帝即回。
渊圣注意到虽然二帅没有出来接见他们,完颜希尹说的话还算和缓,对他们的称呼也还客气,乘机请求道:“某久留军前,都人颙望,乞太师转禀国相,太子早早放回,永感盛德。”
完颜希尹与撒卢母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实际上这两人的汉语都说得十分流利。撒卢母离座而去,顷刻即回。阳面撤除,阴面出现,他非常不礼貌地直说:“某去回禀国相,国相发怒道,‘他待往哪里去?’二太子也说,‘天命如此,无可奈何。你可把俺此话传与赵某知道。’”接着他喝一声:“赵佶、赵桓,国相太子的话,你二人可都听明白了?”
这两句话不啻就是对他们的判决词,父子二人一时都惊呆了。二帅一时高兴安排的“打球会”没有会成,不料渊圣一言相戾,惹怒二帅,他们就提前暗示废立并扣押父子的意图。这时场面上的气氛骤然紧张。完颜希尹略一颔首,两厢埋伏的甲士一齐拥出,在萧庆指手画脚的指挥下,把二圣及诸侍从一一架住,押下祭坛。萧庆还亲自动手来剥渊圣身上的御袍。
只听见阶下的李若水一声狮子般的怒吼:“住手!”李若水早挣脱两名架住他的甲士,推倒一名意图拦阻他的金将,奔上阶石,扯着萧庆的手,用力把它反扭到背后,大声叱骂道:“这贼乱做。此乃大朝真天子,你杀狗辈岂敢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