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3/19页)

这个鼓王已没法把自己鼓舞起来,他流涕道:“大金要我,教我奈何?”

“百姓们与大王一处生死如何?”

几名铁骑看见老百姓与燕、越二王打话,急忙上来把他们冲散。百姓们散而复聚,二王却急匆匆地跟上前面的队伍,不敢再与人兜搭。

这时老百姓有人高声叱骂:“范麻子,你们也须是大宋子民,颠倒去做金虏的奴才,何不识廉耻?”

范琼回头看见人丛中一个怒冲冲的汉子戟指大骂,正待去抓,忽然人声大喧,哭骂杂作,原来是朱皇后抱着太子坐车过来了。那车帘已撤,她哭喊着:“百姓救我母子,百姓救我。”

朱皇后发出紧急呼吁,那一声“百姓救我”恰似哀猿夜啼,回肠九转。百姓们一拥而前,听凭那些如虎似狼的禁兵鞭打刀斫,他们就是攀住车辕不放。

范琼自己也冲进围子,看见百姓们为了保护赵家的这块肉,竟表现出这样一股子愍不畏死的傻劲儿,他显然不能够理解。他认为这些愚民需要他亲自出场来开导开导,才得醒悟,当下放开喉咙大嚷:“自家们只是少个主人,”西北人称咱们、俺们为自家们,范琼一兴奋就吐出乡音,“东也是吃饭,西也是吃饭。譬如营中长行健儿,姓张的来管着是张司空,姓李的来管着是李司空。上面走马灯似的调动,与健儿何干?俺说你军民百姓,各各归业,回家去照看老小,休在这里打闹,自取祸殃。”

范琼一生崇拜的是暴力。当他还是西军中一名走卒时,就相信凭他的臂膀粗、拳头大这份优势,把别人打降下去,就能出人头地。

现在他可以凭借的不再是个人的臂膀粗拳头大,而有一支精锐的军队。第一次围城中,他凭着这支亲信部队打过几场硬仗,声名鹊起。东京沦陷后,他千方百计地保牢这支军队,王时雍、徐秉哲、左言都买他的账,另眼相看。现在的形势很清楚,他们这份力量已被萧庆看上了,那就可以保证未来的飞黄腾达,绝非一个小小的任用官所能限量了。

他是一个坚定地走着自己道路毫不动摇的人,又是除了这一条以外,决不相信其他的任何原则或受任何抽象概念的指引和荧惑的人。在军队中,他早已习惯于上级的走马换将,昨天是刘仲武的部将,今天又成为刘延庆的亲信。二刘罢官或死了,他当然还要属于另一个人为他效劳。换上来的任何人无论是姓刘的、姓萧的,是汉人、奚人、女真人,对他都是一样。他确实不明白这里成千上万的百姓为了保护皇后怀中的一个孩子,竟愿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个孩子也像其他孩子一样长着两只耳朵一张嘴,并没有多出一张嘴、多出一只耳朵。他姓赵姓张又干你们百姓什么事?你有力量就保牢他,没有力量就早点回头,赤手空拳怎禁得起他铁骑的践踏。

他得意扬扬地说完上面的一席话。就他而论,他说的是真话是心里话。王时雍、徐秉哲甚至萧庆本人都不敢说这样的话。

最初的反应是沉默。老百姓习惯了官方的欺骗,不相信他们居然会听到这种赤裸裸毫无保留的脏话。要经过一些时间的沉默、消化、理解,大家才省悟过来,这才爆发了一场怒斥。老百姓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把他围进核心,成为众矢之的。他还来不及挥舞宝剑,一块块的砖石、一把把的泥灰,弄得他头面青肿,双目迷糊。这时一个大汉从万人丛中矫健地跃出,一把就把他拎下坐骑,夹头夹脑地就是一拳,口中怒吼:“打死你这个不识廉耻的奸贼。”接着又在他身上擂了十多拳,每一拳都打在要害上,打得他皮破血流,骨头咯咯作响。他几次翻身,挣扎着要站起来,都吃那汉子一拳打去,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地上。倘非他的护卫前来相救,那汉子拳发如雨,早把他打死了。

然后铁骑冲入百姓队伍中,双方展开了赤手空拳和全副武装之间的混战,产生了那种混战当然有的结果。

经过这一场死人不少的血战,老百姓仍旧不散,可是朱皇后和太子被伏在瓮城门的金军裹掖而去了。皇后那一声尖锐的,绵绵不断的“百姓救我”,化成苌弘碧血,长注在老百姓的心中。

第二天官方公布谣言惑众、聚众滋事的小关索李宝等顽民十七人,捕获正法。签插其首级巡徇四壁示众。李宝被正法,官方已经公布过三四次,这次是真的。老百姓含着眼泪看到那签插在长矛上的首级果然是昨天痛击范琼的那个汉子,他双目不瞑,仍然显得怒气勃勃。

2

渊圣蒙尘后的十二天,资政殿大学士刘鞈家里忽然来了一名未通过宋朝留守司由金方直接派遣来的快行家。他带来一道渊圣皇帝的手诏“以刘鞈为河北路割地使,限即日出城来青城幕次与朕躬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