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12/19页)
从此痴婆子一称在家里取得公开的身份,不但是恶骂,还成为美称和自称,这一过程反映了秦桧不简单的仕途经历。
宣和六年、宣和七年间,秦桧内恃大内都押班张迪的奥援,外有当朝大臣王黼、李邦彦、白时中等人的照顾,声名鹊起,都夸他非池中之物,却因他在太学中的工作做得太细微、太到家了,朝廷竟找不到合适的替代者,未能开缺,秦桧还得等待机会。幸喜靖康改元,权相李邦彦谋和,又不便自己出面主张。秦桧别开生面地上了一道《兵机四事疏》,说金人诡诈不可信,守御不可缓,金使不可馆于城内,俨然都是主战的言论,其重点却是金人开了条件来,乞集百官详议,择其当者,载入誓书。渊圣听了他前面三条,连后面一条也依议了,议和之事才得公开举行。秦桧立了头功,才得跳出黉门庠序之地,擢为兵部职方员外郎。不久张邦昌派往金方议和,请求以秦桧“勾当公干”,就是要当他的机要秘书。秦桧熟知张邦昌之为人,胆子最小,走到屋檐下也要双手捧住头,唯恐屋瓦掉下来,但野心甚大,岸无涯涘。跟这种人同事不会有好结果,当即抗旨辞免,说:“邦昌此行,专为割地,与臣初议矛盾,失臣本心。”好个坚持原则的人,不过另一次借他以礼部侍郎的头衔奉使入燕商议割地之事,他倒同意了,议定了许多割地的具体事项。他忽左忽右,忽反对赂敌,忽奉使议割,忽主战,忽主和,行动往往出人意表。他的真正意图不要说一般舆论,至交吴幵、莫俦、李回,甚至连老婆王氏也摸不清楚、猜不透,只有他自己明白。依靠这样的行径,他果然跃居显要。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员外郎迁殿中侍御史,拜左司谏,直到御史中丞之官。这还不能使他满足。
吴幵、莫俦带回来金人废赵立张的意图,同时也微及粘罕、斡离不不赞成张邦昌而完颜斜也支持他的背景。这一条引起他的深思。他曾去过燕京,接触过金朝的一些头面人物,并通过带兵的挞懒了解到金朝权贵与军队之间有矛盾,好像一个敏感的政客一样他首先要把与他打交道的各方面派系关系都弄清楚了,各派实力消长的现况及发展趋势都估计到了,才肯决定自己的出处,这一条就是急于功名的吴、莫之流万万比不上他的地方。
吴、莫把自己所知的一一告诉秦桧,秦桧却不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吴、莫,对任何人,即使父子、兄弟、妻子也都要保持一定距离,这是他的又一条原则。以后两天,他在书房里独居深思,把上下臼齿咬得咯咯作响,磨牙的声音甚至惊动了闺房内的王氏。王氏几次要进来打扰他都被他挥手撵出去了,他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百官集议的前夜,吴幵又来劝驾,谈到司马朴移书诘责二帅立张邦昌之事,不免讥笑道:“那个司马朴好不知趣,如此大事,凭他一封书子就打消了不成?他不识时务,不知天命,倘非温公之后,俺看他的这颗头颅早就搬家了。”
“斡离不对司马朴行遣发落了不曾?”
“二太子此时有多少大事要办,一时哪有工夫管此闲事?”
“司马朴如今还住在刘家寺大营里?”
“倒也不曾听说已迁动他的居处。”
够了,这几句话尽够促他下定决心行自己之事。
会议后的第二天,监察御史马伸代表御史台许多人的意见来见秦桧道:“昨日之会,吴承旨擅代我公签名,众议不直。废立大事,吾曹职为争臣,岂容坐视不吐一词。当共入一议状,乞存赵氏。我公官拜中丞,如能领衔入状,乞金人再议,此事犹可斡旋,公意如何?”
能不能做到让秦桧领衔入状,马伸并无很大的把握,他毋宁把秦桧看成可以争取的对象。双方面都认为秦桧可以争取加入他们的一方,这就是秦桧不同凡响之处。但出乎马伸意外,秦桧竟是一口答应了,而且发言表态,十分慷慨:“诸公忠义,秦某何人,敢落人后?此事义不容辞,桧必当以死相请。事如不成,不惜碎首而死。诸公且共作一状,桧今夜削稿,明日也自为一状,与诸公状共入金营,借以振奋人心,为天下倡。”
秦桧的话还没有说完,王氏已从隔室闯进来,她冠儿不正,头发蓬松,衣衫挦扯得零零乱乱,指着马伸哭骂道:“这个马侍御居然敢来劝官人作此灭族的勾当。议状上去,祸殃立至。与其让金人拿去刀剐棒敲,俺不如就此死在丈夫面上,可也要这个姓马的死在这里,大家同归于尽。”
这个宰相家孙女的王氏真够厉害,要多少泼辣就拿得出多少泼辣。她一面哭骂,一面扑上去扯下马伸的幞头头巾,老大的耳刮子只顾向他脸上掴去。马伸猝不及防,又不好回手,吃了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