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9/12页)
也有一些官兵的反应冷淡,有人嘀嘀咕咕地发牢骚说吃了三天黑豆,使不动枪,踏不动弩机。有人抱怨今天他们一床弩机,连续发射了五六个时辰,杀敌数百人,手脚都长出老茧来了,到夜来还不见金牌银碗赏下。种师中还是用他的苍老、缓慢、低沉、有力的声音说:“粮食、赏物都去真定催督,已走在道上,谅一两天内即可解到。”然后他伸出手臂,指向金军的方向说:“金军远来进攻,岂可枵腹行军?只明天就要把它打得片甲不留。它留下的许多粮食军需,都归我们所有了,弟兄们何忧无食无赏!”
这些军队中例行的豪言壮语,种师中此时说起来却不见得那么有力了。他自己心里也尽在想:“明天,明天一定要打赢这一仗,否则就不堪设想!”
后来他们又登上一处高丘瞭望金营的动静,距离虽远,看过去还能看到一个轮廓。那里既有大海似的平静,又有规律性、节奏感很强的波动,把动态和静态很好地结合起来。在种师中四十多年的从军生涯中,很少看见过这样好整以暇的敌人。
视察完毕,踏着露水回到中坑营寨的途中,大家都沉默不语。天空中半月呈辉,星斗纵横,他们的心境是沉重的。过了半天,种师中才想起一件事,问马政道:“床弩箭矢,至关重要,马参谋可曾打听过各军是否敷用?”
“刚才向各军打听了一下,所余已不多了。”马政低声回答,他的心情也是沉重的,然后好像要安慰主帅似的加上一句,“不管怎样,明日一战,总还够用。”
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马政忙策马去问。来人说是吴统制的随从,有话要回禀经略。马政带他来见种师中,他说吴统制奔驰半天,出入敌军后方,看见敌军调动增援频繁,却未发现姚制使麾下的一人一骑。如今吴统制已漏夜去威胜军找姚制使,特派他先来回禀主帅。
种师中点头不语,挥手示意来人且去后帐休息。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原来他希望今夜姚古一军能突然出现在金军背后,他们两军合力反攻,才可挽救危局。现在这个希望又告破灭。
凭着一个知兵的老将的经验,他首先看到的是有一半士卒士气不振,他明白形势已十分严重。他黯然了半天,几次要想找马政说话,最后又忍住了,还是一声不吭地回进营帐。
回到后帐,他亲自掌起灯来,凭几作书。马政发现他到很深很深的深夜才入睡。
第二天,风云突变,从五更起,金营中一片海螺声和鼓声,催动全军,数道并进,猛烈进攻。昨日一战,金军虽然损失了三四千人,但昨夜从后方开来了大批生力军,使它的总数超过三万人。娄室根本没有把姚古看在眼里,调动全军人马开赴前线,后方只设了一些虚张声势的疑兵,牵制住追兵。姚古疑神疑鬼,不敢出动,又耽搁了两三天,等到他敢于向北推进时,娄室早已胜利回师,做好伏击的准备,把姚古全军击溃。
一听说前线紧张,有不支之势,马政乞令再到黄友处协助指挥作战。种师中点头答应了,却要马政把孙儿马亨祖留在中坑,说是另有任使。
马政从主帅惨淡的眼光里看出,他将要派亨祖去执行什么任务。他为什么要派亨祖而不派其他的人去执行这项任务?他了解主帅的意图。种师中也看出了他的意图已被马政了解。他们彼此点一点头,竟没有再说一句话。马政就把亨祖留下,自己跃马去前线作战了。
似乎懂事、又似乎不很懂事的亨祖踏前一步,按照军队正规的形式,向种师中敬了一个礼,禀告道:“亨祖愿随祖父去前线杀敌,请主帅恩准。”
“你既来军中为见习军官,当听调遣,怎可自专?”种师中严厉批评了他,然后转为比较温和的口气道,“本帅待派你去京师见俺兄长种宣抚,还有奏章一件,你也赍去了让俺兄长转奏朝廷。事关重大,你小心去京师,把信送到了,就是你立了大功。”
亨祖一听种师中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他去办,不觉严肃地正立,敬了一个礼,说道:“小将愿听主帅差遣!”
“这才是了。”种师中爱抚地摸摸他的头,回身去内帐把一个纸包拿出来,放在案上,却不马上交给亨祖,似乎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让他带走。
纸包里有一道遗奏和一封家信。
虽说家信,他给种师道的信中没有谈到任何家事,他只要种师道听到了他的死讯后,立把遗奏面递官家,免得中间有人阻格。此外为马扩提了一笔说:“子充一狱,纯系诬陷,兄长要为他昭雪,不然,马氏三代英灵,目岂能瞑?弟在泉下也死有余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