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6/17页)

马扩把张瑴骂了个淋漓尽致,不待他开口申辩,又抢在前面说:“再说那石敬瑭算得什么?他本是沙陀族一名小酋枭捩鸡之子。为了要抢做儿皇帝,不惜把燕云十六州之地赂割给契丹。却不知土地者,乃我家人民之土地,岂容得他们二人擅自割送授受!这笔腌臜账,今天正应该算算清楚。”

“这段公案确是两百年前的旧账,”姚璠一听马扩说得激越,恐怕说僵了话不好收篷,急忙出来转圜道,“如今两家以睦邻为重,且谈当前之事,休去提那旧话。”

“姚太尉说得好轻松,你我之间尽可不提,只是千百万老百姓,两百年来受尽苦难,旧创未复,新创又加,血泪斑斑,记忆永新,他们又怎能忘记旧恨?这民族之恨,邦家之耻,正是涉及贵我两朝的根本大事。只要前账未清,休说二百年,再过二百年,也要讲个明白,算个清楚。张郎中,你刚才不是说‘人心久已向化’,”马扩越说越气愤,禁不住掉过身子来,点着张瑴的鼻子尖问,“俺马某倒要请教,你张郎中说的人是哪些人?你说的化是什么化?如说的是汉人中那些贪图富贵、认敌为父的败类,自然要作别论。如说千百万老百姓,这却是天大的污蔑,欺人自欺之谈。就俺这番北来,亲眼看到的来说,多少父老携儿挈孙,不怕跑几十上百里路,拥到行馆来问长问短,为的是要看看本朝的衣冠威仪,听听王师的消息。有的父老一见俺就失声痛哭起来。此来燕京,轺车所经,即在深夜之中,也有人攀辕欢呼。你张郎中身在车中,不聋不盲,想来也是看到听到的。再则南归的遗民,川流不息,如水归海。进山的义军,风起云涌,势如雷霆。压卵之势已成,崩溃之形可见。张郎中你倒说说人心向的究竟是哪一家的化?”

马扩言辞犀利,咄咄逼人,把三个接伴人员逼得风旋云紧,无可转身。他们柔既不甘,刚又不敢,只好拿出外交家的看家本领,转移目标,讨论起具体问题。

“前话已说过,总是前人做下的事,后人要为他填补窟窿。”姚璠见风使舵地说了句囫囵语,接着就动问起,“宣赞此来不易,今已来到燕京,打算哪天去谒见国主皇后?”

接伴人员的话,一会儿硬,一会儿软,马扩从中窥知了他们举棋不定的心情。但是马扩也有自己的打算。原来他离开新城前,已打发赵杰、沙真两人携带着赵良嗣的亲笔信,径往燕京城去找李处温父子,希望能搭上关系,力促萧皇后归降。马扩十分重视这着棋,估计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联系上,自己也希望观望两天再说。

“哪一天去晋谒殿下要听贵朝安排,”马扩装得漫不经心地回答,“只是听说殿下日来贵体违和,总得待他有七八分痊愈了,才有精神说话,俺倒不急在这一两天内就去见他。”

“如此甚好,”姚璠受到的训令,也是要他延宕陛见的日期,落得顺水推舟地说,“待得国主万安了,再请示皇后,定夺接见之期。闻说宣赞携来童宣抚与敝邦君臣的书函,何不就让俺等带去呈与朝廷过目?俺等接待官员也得先睹为快。”

“原信俺在晋谒时要当面宣读与国王、王妃听明,亲手递交,此刻未便与太尉带去。”马扩干脆地拒绝了,心里不免暗暗发笑道,“这封信,不论你们哪一个先睹了,心里都不会很‘快’的,何必急着要看?”接着他又说:“俺这里录有副本,诸公真想先睹为快的,就请把副本带去,与李门下、左中书等一起过目。”

“最好,最好!”他们接过副本,也算完成了一桩任务,一齐兴辞而出。

3

接伴人员从马扩手里接过副本,明知道里面不会有好话,为了息事宁人,避免与马扩正面争吵,不敢当面拆开副本来读,告辞着走了。

但是为谕降书争吵一场是不可避免的。当夜他们与执政、宰相们研究了,第二天下午,三个接伴人员带着副本又一起前来做第二次拜会。

他们一进门,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摆出一副因为做不成交易,居间人也捞不到好处,因而十分失望的神情,你一句、我一句地指责这封信,不是说这个词儿下得太重,就是说那一段话说得过火了。总而言之,这封信措辞狂妄,大为不妥,有妨睦邻之道,必须从头修改,才能进呈御览。

既然是一封谕降信,顾名思义,就是十分严峻的,哪能温柔敦厚,怨而不怒?一百多年来,辽政府跟北宋政府打交道,向来只有倚势恃强,言语凌欺,几曾讲究过“睦邻”之道?今天这三个馆伴忽然大谈其“睦邻敦好”,还责备北宋政府不够交情,马扩听了,不禁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