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21页)

“有朝一日,你老兄要吃了他‘深文周纳、罗织锻炼’的亏,方信余言之不谬。”

“子非秦学正,安知秦学正之心事?”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秦学正之心事?”

秦学正到底是哪一路人,现在还很难做出结论,重要的是借这个争辩发端,使他们说出了可与庄周并垂不朽的名言警句。说出了这两句,两个人一齐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这时,他们忽然瞥见光艳照人的刘锜娘子携着亸娘走过过道。

“好韵致的妇人!”一个太学生放肆地称赞。

于是秦长脚的拥护派、反对派和中立派全都停止争辩,一齐把眼光投向她们。有个眼尖的,透过面幂,从服妆和体态上认出了刘锜娘子,急忙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警告大众说:“噤声,噤声!这是刘四厢夫人,可不许你们胡言乱语。”

“好个美人!”仍然有人用了恰好让她们听得清楚的低声,轻嘴薄唇地评议,“刘四厢真个是艳福不浅。”

“刘四厢是东京城里第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他的那位夫人也是上、中、下三等地方乱跑,不怕见人的,可知是个伉爽俊朗的美人。”

“他俩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刘锜娘子一看见这些太学生,马上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他们评头品足的对象。她一手挽着亸娘,一手提起裙裾,一阵风似的蹬上楼梯,把这股酸气冲天的议论留在楼下。

她们走进自己的阁子时,赵隆和刘锜已经等得十分不耐烦了。

刘锜娘子拉去面幂,先向赵隆告了罪,然后拍拍胸口,爱娇地对丈夫说:“刚上楼来时,让楼下的跳虱们咬了两口——你猜他们嚼的什么断命舌头?”

“管他们嚼什么舌头,反正狗嘴里长不出象牙!娘子还怕谁来?”

“咱不怕大虫、长虫,”刘锜娘子勇敢地挺起胸膛,指着间壁高俅的阁子说,“倒就是怕这几只小臭虫。”

“谁叫你们来得这样晚?叫他们咬两口也是活该。”刘锜笑笑说,他一边招呼亸娘坐下,又问娘子道,“没见陈少旸也在底下?”

“少旸是规矩人,他若在里面,容得他们胡说八道?”

“这倒不可一概而论,俺们来时,就和高彦先打过照面,他也在楼下散座里,他可也是个正经人。”

“这个高登哟!”刘锜娘子咬咬嘴唇道,“还有来过咱家的徐揆、丁特起,可只知道嚼舌头、骗酒饭吃,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家伙。在楼底下就数他咬得凶!”

“也有几回,他们的舌头倒是嚼对了。”

“嚼对了又顶什么用?他们有本事把间壁那条毒蛇咬死了,才算是个人物。”

赵隆对太学生的事情没有兴趣,他早给刘锜娘子斟上一杯“樊楼春”,劝道:“喝墨汁的人,哪有本领驱虎断蛇?贤侄媳休去管他们,且干了俺这杯再说!”

“侄媳还没给伯伯敬酒,倒先干伯伯的酒。”刘锜娘子一挺脖子就把酒杯干了,给赵隆斟上酒,告罪道,“侄媳来得晚,累伯伯饿得慌。”

“哪里饿坏了俺?”赵隆指着两只银托盘说,“这两盘叫什么软羊荷包的,倒好吃,俺只嫌它做得太精巧了。和着俺满腹牢骚吞下去,早就填饱了肚子。”

“伯伯今天正要在此地开怀畅饮,休去思那些愁人的事。”

刘锜娘子这一劝,倒反勾起赵隆的满腔怒火。“跳蚤噬人,把它赶走就是了,毒蛇可真要咬死人的。”赵隆一下拍着桌子,半盏酒就泼到桌面上,“俺可不是吸墨汁的人,拼着这条老命,也要跟这些长虫、大虫斗一斗,看看到底是谁死谁活!”

刘锜夫妇急忙把话岔开去。

今天的盛宴是专为赵隆设的,刘锜早就为他订下了许多名肴善酿,这时又经他娘子精心修正和补充,使这张菜单达到尽善尽美的程度。他们要了本楼名酒“樊楼春”和“玉旨”两种酒,又要来了声名卓著的美肴:玉版鲊肥、金丝肚、三脆羹炖虾蕈等,还要了一个名为“樊楼神仙会”的大杂烩,这是一锅足足可以对付十个人的胃口的高级大菜,作为一个家庭式的小聚,可算是十分丰富的了。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赵隆哪里耐得下心来细斟浅酌,他一口气把三十个软羊荷包都掰开来吃了,还嫌手里的金盅太小,喝不过瘾,一迭连声地呼唤:“焌糟的,换个大杯来喝!”

“焌糟”是对酒店女侍应人员的普遍称呼。可是赵隆不明白东京社会的复杂性,在侍应人员中间还要分出好几个档次。这里的女侍们经过精挑细选,精心培养,都是才貌出众,应付合度,不愧为天下第一楼的侍应人员,她们理应得到更加文雅、更加高级的称呼。单凭赵隆“焌糟的”一声称呼,她们就掂出了他的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