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满怀希望的苏珊娜(第3/4页)

我什么也没说。我心神恍惚,不知道该向他说些什么。父亲从没告诉我,我们住的房子是没收来的。我还以为它一直属于我家。见鬼,我对我儿子能怎么说呢?联合起来反对我的亲生父亲?

我向赫斯特说了此事,他答应同迪特尔谈谈,但于事无补。相反,儿子现在也开始反对他的父亲。赫斯特也没把事情处理好。他是个坚定的绿党,认为自己属于左翼。在他看来,我们今天面临的问题,像生态问题、核能源问题,才是我们时代的大事。他试图以此来说服迪特尔。他坚称,德国青年今天的问题不是法西斯主义。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应当放在一边。批判法西斯主义是哲学家的事,与十几岁的青少年无关,今天的青年人应当示威反对核电站,反对环境污染,其他的一切都受社会条件制约,必须等待社会变革,那时法西斯主义自然就会销声匿迹,如此等等。一大堆理论,全是废话,迪特尔坐在那里,不住地摇头,想插句嘴,可赫斯特正说到兴头上,谁也没法打断他。

迪特尔终于放弃努力,可赫斯特还在天花乱坠地说个不停。我想从中缓和一下,问迪特尔现在对此有何感觉。儿子看看我,看看赫斯特,说了一句话:“说了半天,这一切跟我外祖父是个杀人犯有什么关系?”说着他站起身来,回房间去了。

随后几个星期一塌糊涂,除了争执、吵闹和眼泪之外,别无其他。迪特尔和我就像不同宗教、不同信仰的人一样,势同水火。赫斯特躲在一边儿看电视,拒绝卷入,只是时不时地冒出几句废话,告诉我们消停下来,不要事事那么认真,但对我们无济于事。并且,恰恰相反,迪特尔事事都很认真。

我担心我可能要失去儿子。我没有与父亲决裂,尽管听了他讲的一切。但现在,我和儿子之间的裂痕,已经成为一种现实。我发现自己陷入了可怕的两难境地,我必须在儿子和父亲之间做出选择。

在被迫做出选择之前,我当然试图说服迪特尔。我们已经有大约两个星期没有讲话。接下来的一天晚上,我请他再听我说一次。我竭力想对他说清楚,父亲对他的工作都说过什么,我谈到了我们去奥斯维辛的那次旅行,还有我年轻时的其他事件。我想让他明白,关于父亲的过去和民族社会主义,人们是怎样告诉我的,我对这些叙说有何反应,它们是否或如何影响了我的生活。我还想对他说清楚我们两代人之间的差别。当我像他这个年龄时,从来没想到过参加学习小组,调查我们城市民族社会主义时期的历史。与今天的青年人相比,我们那时很愚蠢、天真、沉闷;也或许,这个题目那时还过于敏感。

这次谈话非常重要。迪特尔不再那么怨愤,安静地听我说话,还问了许多问题。但我想,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我告诉他,我不会不惜一切地为我的父亲辩护,他的外祖父决不应成为我们两人之间的障碍,而他也不应认为,我是一个执迷不悟的前纳粹分子。我还让他明白了,一个人如果没有目睹他的父亲伤害生命,或者如果父亲没有显露他的这一面,就很难决绝地将他说成是杀人犯。

当然,是的,我主要是请求儿子原谅,除此之外,还要体谅我的处境。我清楚表明了我对以往的否定,对父亲行为的批判。可能,这对我们的和解起了关键作用。

这次谈话后,我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些奇妙的事。我与儿子结成了反对我父亲的同盟。我越来越关心他们小组的工作,他给我看他和朋友们搜集和发掘的一切。他们学习小组频频在我家碰头,我会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听他们讨论。今天的青年人看待历史的方式让我着迷。这一代人完全不像我们那一代人那么扭捏、拘谨、胆怯。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都没事了。我仍然每星期去探望父亲,每次去之前,我都准备同他谈谈,却一直没有开口。他走路不方便,听力衰退。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我通常推着轮椅陪他在养老院的花园里散心。我没有勇气问他究竟是在何种情况下,得到了我现在居住的这所房子。

我曾试图劝说迪特尔陪我一道去养老院探望,和他的外祖父聊一聊。他拒绝了。他说:“他是你父亲。”我也认为,他同外祖父的谈话不会很愉快。

但最终,迪特尔还是让步了。我父亲很高兴看到外孙,他有将近一年没见到他了。他问起他的学业,两人像老朋友一样谈话。我以为迪特尔放弃了最初的打算,但我错了。东拉西扯之后,迪特尔转入了正题。

他向我父亲提出了曾问过我的同一个问题,即他是否认识科莱格一家,我父亲回答说不认识,他从没听说过他们。迪特尔很固执,问他如何得到我们那所房子,父亲告诉他是买下的。迪特尔又问从谁那里买下的,父亲回答说是一位房地产代理商。迪特尔问他知道以前谁在那里住吗,父亲回答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