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2/5页)

“我那番话才刚刚开始说呢。”亚洲警告。

“一派胡言!”澳洲的妻子大笑起来,她是个很活泼的秦家姑娘,长得很漂亮。

“你知不知道,当初是谁对我吹口哨,让我知道你弟弟在等着我?”姬家人看着这位长着明亮大眼睛的年轻媳妇,她做着夸张的手势,直接指着玉珍,那位满头银发、表情肃穆的族长夫人。

“就是她!她比我们谁都糟糕!”

全族人都为老太太的难堪事吼了起来。最后,玉珍擦了擦涨红的脸,柔声说道:“我得承认,是我安排的。但是记住,翠涵是个中国姑娘,还是客家人,她是可靠的。今天咱们说的不是一回事。一个白人,还是个当兵的。”

“五洲姨娘!”艾伦插嘴说,“他不是当兵的。你必须丢掉你那些老观念。”

亚洲问道:“他能带土地进姬氏会吗?有钱吗?”

“没有。”艾伦坚定地说,“实际上,他还得拿钱出去。因为我需要两百美元做衣服,以后还有其他费用。”

姬氏会的人又不约而同地抽了口凉气,他们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早早晚晚,族里会有人想要嫁给白人。事到临头,那些怕这些事情发生的人都怀疑,肯定是在密歇根接受了激进思想的非洲那里犯了错误。因此,族里年长的成员瞪眼看着这位律师,律师忍受着他们责难的眼光。最后,欧洲冷不丁问道:“告诉我们,非洲,你怎么看?”

闹哄哄的房间里出现了良久的沉默,听得见孩子们的声音。最后非洲发话了。“我觉得很羞愧。”他说,“我很羞愧,想要嫁到咱们圈子之外的,居然是我的女儿。我让她接受很好的教育,她母亲也要她做个正派的客家姑娘。我觉得羞愧,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突然,他觉得泰山压顶一般,把脸埋在手里,轻轻地哭了起来。他给家族带来的耻辱让他说不下去了,于是他的妻子接着说:“他觉得他必须接受耻辱,不管他的女儿做了什么。”

在这个严肃的时刻,澳洲插入了一个快乐的音符:“这当然是他的责任。他去了密歇根,就接受了外国人的方式。这正是我们送他出去的原因啊。我记得,亚洲,去宾夕法尼亚的是你的儿子,把美国朋友带回咱们家的也是你儿子,让善敏遇上其中一个白人的,还是你儿子。这下好了,他们相爱了!艾伦,如果你抠门的爸爸不给你两百块钱,我给你。”

“我想要的不是钱,澳洲叔叔,谢谢您。”

“我的钱肯定给你。”

“我也给你!”澳洲媳妇像唱歌似的说。

“那您给我吗,五洲姨娘?”

全家人都转身看着玉珍。玉珍坐在那儿,两只饱经风霜的手放在膝头上。“我只关心一个问题,善敏,”老太太说,“你的孩子出生以后,他们就是白人的孩子了,就不算咱们家的人了。答应我,你每生一个孩子,都给我传个信儿,我会到原住民的先生那儿去,给他起个真正的名字,我们会把他写进族谱,把名字送回中国,就像我们一直做的一样。”

“我儿子不要中国名字。”固执的艾伦顶嘴道。

“他们以后就要了。”老太太说,“他们会想知道自己是谁,这样,他们就能在族谱里查到自己的名字。”

随着姬家人分散在世界各处,男人们在异国他乡娶妻生子,不断有信件寄到玉珍手中。她的儿子们把信件读给她听,玉珍会把每个孩子的出生记录下来。她为每个男丁都起一个正式的大名,并在中国登记。

正如她在1908年这一天所预测的一样,有一天,有个这样起了名字的男孩,的确想要知道他的中国那部分的血脉是怎么回事。他来到火奴鲁鲁,你根本看不出来他是华人,他求见已经老态龙钟的玉珍,她则会拿出一本她自己看不懂的书,由翻译从中挑出那个混合了中国、德国、爱尔兰和英国血统的男孩想要的信息,以便他稍微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世。

不过,在这特殊的一天,老太太关心的是姬非洲的孩子们。大家都不情愿地同意了姬律师的女儿姬善敏——当地人叫她艾伦・姬——嫁给那位做水手的心上人之后,玉珍清了清嗓子,说:“现在该想想让香港进普纳荷学校的事了。”

亚洲抱怨了一句,美洲满腔怒火地起身离开了房间,而其他的家人都转过身去,瞧着非洲的小儿子。这孩子脑袋方方正正的,今年才十五岁,可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全家上下都相信,年轻的坤空——家里人都叫他香港——继承了父亲的聪明头脑。他特别擅长算数,懂原住民语言、客家语、英语和夏威夷语,似乎在理财方面具有非同一般的天才,不管他手里有多少钱,都能迅速膨胀。通过把这些钱借给数量众多的表兄弟们——他的利率是标准固定的周息,按一分利算——每到礼拜五放了学,他便一丝不苟地要债。他的名字里有个“坤”字,这表明他是第四代——坤空,意思是大地上空——这孩子是土命。在姬家这一代之中,有二十七个孩子的名字里有个坤字,其中一个是坤空的亲兄弟,剩下的都是堂表亲。坤空是他们当中最聪明的,如果姬家有人能挤进普纳荷,那么非香港莫属。这个问题交给大家讨论,全家人都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