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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似乎相信了他的说法,可是,这个晚上剩下的时间里,托马斯一直在竭力抑制着恐惧中度过。真正让他震惊的不是这个计划,而是这样一个林鸣警告过他的超级机密计划,居然已经被日本人知道了。他心里明白,这事非同小可,在他理清头绪之前,不能将他和森冈之间的对话告诉任何人,即使是林鸣,也不能告诉。

那天的演出结束之后,他匆匆忙忙地赶回家,把留声机打开,放上那张森冈刚刚塞给他的唱片,静静地坐在那里听了起来。

这支十二小节的蓝调曲,在最初的半分钟里,是一段悠长的钢琴序曲,欢快的钢琴声中,隐约可闻轻轻的鼓点,如同私语般低低切切。随着整支管弦乐团的加入,烘托出一支明亮的萨克斯管,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富有表现力的萨克斯,饱满的音色里,点缀着欢愉,夹杂着遗憾。他心里充满了惊叹,脚步随着音乐有节奏地来回踩动。一曲终了之际,他为这美妙的音乐结束得这么快而失声喊叫。

这个大将是个音乐发烧友,这毫无疑问。这首歌一结束,托马斯就把指针又放到了起始处。他的心里充满了欢快,这个时刻对于他来说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在他对音乐的理解上,这一刻是一条分水岭。

一支俏皮灵动的小号响起,听了两三遍后,托马斯已经确信这就是巴克.克莱顿的声音,一定是他。巴克最终还是离开了上海,他在一个全华人的俱乐部里表演了很久,终于攒够了钱。他们肯定会在这里发动一场战争的,那天,就在他离开上海的前两天,在天文台路[23]的露丝咖啡馆,他们喝着茶,吃着薄卷饼,他对托马斯这样说道,我可不想卷入其中。他那天就坐在托马斯的对面,衣着时髦体面,一如既往的讲究,可是脸色却因为担忧而灰暗。“我对哈莱姆乐队的其他朋友也是这样说的,他们还在逸园为茶舞伴奏,但他们都同意我的看法,除了一个人之外。”克莱顿接着说,“所以,他们都要离开这里了。”

“那么,谁想留下来?”格林问道,他非常好奇。

“斯托弗,我的钢琴家。他加入了艾尔.韦利在圣爱娜驻演的切分音乐队,艾尔说他将一直待在上海,无论发生什么。那么,我只能祝愿他一切平安了,你也一样。”他们举杯一饮而尽,为了他们各自的未来,也为了即将到来的分别。巴克离开了,而现在,他就在听着他的小号,在《凌晨一点的跳跃》里的小号。那小号声就像一声号角,他们肯定会在这里发动一场战争的。

直到接近凌晨四点,那对小兄弟才在外面摸索着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他们跌跌撞撞地开门进来,一身酒气。可是,一听到留声机里的萨克斯风独奏,他们立刻就站直了,竖起了耳朵。“这是谁?”查尔斯问道,他们又听到了来自于自由土地上的声音。

那天晚上,他们都不肯去睡觉,一遍又一遍地放着这张唱片,听了不下十五遍。他们全都凑在留声机旁,把音量开到最大,让音乐一遍遍地冲击身心。看着他们,托马斯看到了前方黑暗旅途中的一线阳光,在这旅途中,他们吹奏技术会随着他们年龄渐长而成熟,音乐会伴随着他们成长,改变。他们的身躯依然年轻充满活力,而他已经老了,他为之妒忌他们。

而他们的安全,是他的责任。

七月的第三个礼拜,杜月笙和孙科以及孔祥熙会面了,会面的地点安排在绿波廊,一家老城厢里的饭店,紧邻豫园。在那里,他们坐下来一起商讨有关犹太人的问题。杜月笙让林鸣陪着他,这和他经常带着宋玉花出去的原因是一样的,在有可能使用外语的场合里,他不想错过任何细节,身边有接受过西方教育的自己人让他心安。

服务生陆续端上了鱼翅羹、莼菜汤,还有炖鲍鱼,薄薄的豆腐衣裹着切成细丝的鹌鹑肉和云南野生山菇。席间,他们轻松地互相问候,谈论着彼此的健康和家庭状况,显得十分亲切而熟稔。服务生温了一瓶绍兴黄酒,给每个人都斟上一杯,孔祥熙点上了第一支雪茄。就在这个时候,孙科略显激动地说起了德国犹太人的困境,他指责德国人对犹太人的迫害,致使成千上万的犹太人背井离乡,涌入了上海。杜月笙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这些人现在就在你的保护之下了。”孔祥熙对着杜月笙轻轻地说了一句。

杜月笙依然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先生,我可以插一句吗?”林鸣突然开口了,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了他,杜月笙点了点头,“在这件事情上,如果您出手相助,那您就是很多人的大恩人。您将会被记住,不是现在,而是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