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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路易斯听到了。“你太用力了。这只是一首歌的变奏,你就这样想,这只是一首歌而已。”他演示给托马斯看,如何用布鲁斯的音阶去表现那些被他称为伤感的音符,尤其是在一个大型和弦中的降七音。当托马斯听不出如何用反节奏来表现层次感,或者试图将一个不和谐插入音融入乐曲的时候,老人就会唱给他听,用他的歌声来做示范,教他怎样用即兴的方式在旋律上跳舞,把那些过渡的音符轻松地处理为装饰音。一个星期过去后,托马斯至少能弹几支时下流行的舞曲了,比如《身体和灵魂》、《我不能开始》等,他的演奏,也许不算很准确,但至少已经相当得体。

“我这样混得过去吗?”他问大路易斯。

“难!在这儿没戏,这里有太多厉害的音乐家了。不过,据我估计,以你现在的水平,在偏远一些的小镇上,还是可以混混的。如果那是你的愿望,你一定要努力,非常非常努力。”

于是,每天下午完工后,托马斯都关起门来猛练舞曲。虽然,他也一天天在进步,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离大路易斯的要求还很远。那天夜里,俱乐部打烊后,大路易斯把他叫了进来。进去之后,大路易斯告诉他有个音乐经纪人正在他这里,那是一个来自中国的男人,他需要找一个钢琴演奏家。

“去中国弹钢琴?”

“对,去上海。我早就听说了,那里在招人。”

托马斯瞪大了眼睛。上海!它充满着诱惑,它意味着危险,他在很多歌曲里听到过这个城市。现在,俱乐部里的客人都走光了,“就是他吗?”他指着那位瘦高个子的男人问道。那个男人是在场的唯一一个亚洲人,他脸颊清瘦,在细长而深黑的眼睛下面,颧骨高高凸起。托马斯注意到,他的头发向后梳去,抹着发蜡,十分服帖,他的西服上还留着在行李箱里压过的褶痕。他这一身的绅士打扮,让托马斯心里生出了亲近感。

“过去吧,和他谈谈。”大路易斯鼓励他。

“如果他……”

“就说你是一位钢琴家,然后就坐下来,开始演奏。别的什么也不用说。”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工装,这身打扮,和钢琴家的形象太不相符了。可是,也没准儿是件好事,能带给他运气。“弹什么好呢?”他紧张地问道。

“狂想曲。”

托马斯闭上了眼睛,对啊,大路易斯懂他,他真是个天才。《蓝色狂想曲》让他深深入迷,它的旋律,他记得非常清楚。他弹过无数次,熟悉得可以跟着音乐跳起来。于是,他把拖把和水桶往地上一放,动作干净利落。他朝着那个亚洲男子走了过去,脚步落在黏答答的地板上,还没打扫过的地上,都是客人丢下的垃圾。“我的名字叫托马斯.格林,”他说,“我的老板告诉我,你在找人。”

现在,他在上海,和阿隆佐一起。走到弄堂尽头,转进辣斐德路[1]的交叉路口,他们停下了脚步。托马斯打量着眼前这张显然比他更有阅历的脸,说:“看来,你喜欢这里。”

“到这儿来,可是我最幸运的一件事。我就知道自己这辈子会时来运转的,没想到,只有在上海,好运气才来。在这里待上一阵,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说着话,阿隆佐随意地举起手指一勾,一个拉着黄包车的苦力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们跟前。阿隆佐先爬了上去,坐到了藤编的座位上,他往边上一滑,腾出位置给托马斯,托马斯一动不动地僵在了那儿。这位比他大了好几岁的男人在这儿已经一年了,他当然比他懂得多多了。可是,真的有必要坐在这样的一辆车上,让这个身上套着绳索的可怜人拉着他们走吗?即使是奴隶,也不用干这样的活儿啊。可是,这个光着膀子的苦力不耐烦地跳着脚,在寒风里,他也满头大汗,他的肌肉精瘦紧实,他的腿强劲有力。显然,这个车夫很想赶紧再跑起来。

阿隆佐的目光里饱含着同情,托马斯明白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座城市,这道门槛是他必须跨过去的。这座城市是冷酷的,也许,所有的城市都是冷酷的。

“你知道吗?”阿隆佐对他说,“人们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主人。”他拍了拍座位。

于是托马斯爬了上去,坐在了他身边。

黄包车驮着他们颠簸向前,在人流中,喘着粗气的车夫迈着有节奏的步子,匆匆地朝前赶。托马斯感到头晕恶心,但他不确定,到底是这个车夫让他感到不安,还是这一路的颠簸搅动了他塞了太多早餐的胃。然而,阿隆佐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不适,几乎可以说是非常平静,他坐在车上,悠然地看着身边的行人和来往的车辆。托马斯也强迫自己把心思从这个车夫身上移开,逼着自己去回想自己离开西雅图之前,别的音乐家是如何向他描述上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