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同流合污(第10/17页)

庆龄和得了怪病的普罗默从大都会宾馆搬到了“糖宫”。“糖宫”是沙皇用买卖甜菜所得的利润修建的,这里一度豪华奢侈,而现在已经变得空荡萧条。尾随普罗默来到莫斯科的文森特·希恩前去那里看望这两位女士。

我被引领着穿过走廊,来到另一扇雕着花纹的大门前。征得同意后,我们走进了孙逸仙夫人的房间。跟其他面积过大的房间一样,这里也是一派豪华庄严,宋庆龄站在房间中央,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儿。多年来,她第一次穿上了欧洲风格的服装,身上的短裙让人感到很不自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房间空旷而阴暗,以致我几乎看不清对面的墙壁。她们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居住,可能是想借此表明这个高贵人物在当时情形下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之大。

那位美国姑娘躺在这栋阴暗沉闷、如同墓穴一般的房子里,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即将不久于人世。两个月前,蕾娜还活得好好的。她是一位无所畏惧、不受传统约束的年轻姑娘,长着一张顽皮的娃娃脸,仪态万千,埃德加·斯诺因此称她为“世间少有的红发叛逆女神”。希恩完全被她迷住,眼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现在他也感觉到她就要离开了。苏联医生们不能确诊她得的是什么病,可能是肺炎,也可能是华中地区流行的一种热带病。希恩焦虑地守在床前照顾着她。

庆龄发现另一位亲密朋友邓演达将军目前也面临着巨大的危险,这更加深了她的忧郁和不祥之感。邓演达逼迫克里姆林宫重释其对中国采取的模棱两可的立场,否则就停止干预中国事务。作为身在莫斯科的三位国民党“左”派领导人之一(另外两位是孙夫人和陈友仁),邓演达曾应邀到第三国际发表演说。他在会上大胆进言:最初,中国人民非常欢迎共产国际的友好帮助,但中国革命完全是中国人的事,不能用来为共产国际的目的服务。他认为,从本质上来看,共产主义革命是欧洲的一种革命现象,不能移植到亚洲国家。由于中国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因此最需要解决的是土地改革问题。共产国际的干预只能让中国革命驶离自己的轨道,并无限期地延长中国人民遭受的苦难。

斯大林对他的讲话非常恼火,下令契卡逮捕并处决邓演达。在苏联朋友的帮助下,事先得到消息的邓演达趁着夜色逃出莫斯科。他准备向南越过高加索山脉,穿过苏联边境去往土耳其。几周过去了,庆龄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的消息。

尽管文森特·希恩不断给她打气,并悉心照料普罗默,但恐怖的气氛越来越重。自从抵达莫斯科后,他们几乎再也没有鲍罗廷的消息。鲍罗廷此时似乎正在接受政治审查,希恩曾见过他几次,但他已经变得沉默寡言、态度冷淡,似乎在等待着莫斯科对他进行最后的裁决。

另一位曾同情孙文革命事业的苏联人也在莫斯科得了重病。他就是曾于1922年在莫里哀路的那栋别墅里与孙文签订友好合约的苏联外交官越飞。越飞得了肺结核,托洛茨基曾与克里姆林宫交涉,请求安排越飞出国治病,却遭到斯大林的拒绝。当越飞后来听说托洛茨基已经被清除出党,并要被流放后,他给这位有20多年交情的老朋友写了最后一封信:“你是正确的,但要想确保你坚持的真理取得胜利,就要做到决不妥协……摒弃一切妥协的可能,这正是伊里奇(列宁)不断获胜的秘诀。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一点,但直到诀别时刻才做到了。”写完这些话后,越飞放下笔,拿出一把左轮手枪,开枪自杀了。

鲍罗廷的噩运来得稍迟一些。对他来说,回到莫斯科意味着到达了事业的终点。斯大林并不喜欢他。自十月革命庆祝游行活动结束后,希恩和庆龄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他被安排到莫斯科一家报社做编辑这种无聊的工作。1949年,鲍罗廷在战后“大清洗”中被捕,1951年死于古拉格群岛上的某处斯大林设立的集中营里。

鲍罗廷曾经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对中国革命的全部感悟。在他看来,国民党就像是“一个厕所,不管你怎么冲洗,仍会发出臭气”。

此时的庆龄已经是筋疲力尽。在两年的时间里,她从“第一夫人”的位置骤然下降至一个流亡国外的寡妇。尽管如此,她仍然是中国革命领导人的有力支柱。她在《纽约时报》上找到了一则消息,称她即将与陈友仁结婚,克里姆林宫也准备让他们去度蜜月,这让她震惊不已。一位住在莫斯科的英国人向她“即将到来的婚礼”表示祝贺,她才得知还有此事。蒋介石阵营中的某个人——也许是她的姐姐霭龄,决心破坏庆龄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