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劫狱

孙思邈见到那瞎子,并无丝毫诧异,轻声道:“祖侍中的确劝在下南行的,但祖侍中又叫蝶舞通过冉刻求调查在下的底细,进而让昌国侯召在下入宫,岂不自相矛盾?”

他一口就说出了蝶舞的幕后主使。

那瞎子神色木然,并不否认,只是问道:“你何时知晓我的身份?又从何得知?”

孙思邈微笑道:“我是不久前在宫中才猜到祖侍中的身份,只因为一种味道。”

“味道?”祖侍中略带诧异,“什么味道?”

“芜菁子的味道。”

祖侍中听到芜菁子三字时,眼角一跳,木然的脸上突然现出狰狞凄厉。

孙思邈将他表情看到眼中,倒是意料之中,回忆道:“当初才见祖侍中时,在下就在祖侍中身上闻到芜菁子的味道,那时候还未多想。后来听穆大人偶尔提及,我能入宫中是因为昌国侯赞许,祖侍中推荐,这才记起一件往事,想到祖侍中是哪个。”

见祖侍中不语,孙思邈道:“若在下没有记错,祖侍中叫做祖珽,自幼天资过人,才艺精绝,不但饱读诗书,而目工音律,明四夷之语,擅阴阳之术,更对医术也有专长。祖侍中因少年得志,惊才绝艳,被时人推崇,称为神童。”

他说到这里,脸上微显推崇之意,更多的却是惋惜,“只是这个神童太过恃才傲物,虽得神武帝赏识,仕途上一马平川,然一心志在侍中之位,想通过此位大展平生抱负。在齐国武成帝在位之时,他虽得武成帝赏识,但攻击武成帝之宠臣、也就是侍中何士开,希望取而代之,不曾想惹恼了武成帝,被下狱中。这天字狱内,祖大人也曾待过,因此颇为熟悉,不需人领路也能前来。”

祖珽神色漠漠,似听着别人的故事,可一双握在铁栅上的手已青筋暴起。他看似个落魄不堪的瞎子,靠替人占卜算命为生,谁又想到此人竟有如此曲折跌宕的人生?

孙思邈望着祖珽,眼中带分怜悯,又道:“祖大人被下于狱中,并不甘心,因此进言武成帝,希望帝王能回心转意。虽是铮铮铁骨、一片丹心,不想惹恼何士开,暗自下令狱卒用芜菁子制成的蜡烛给祖大人照明。芜菁子本内服之药,可明目清热,但若熏眼,反让人失明。祖大人的一双眼就是那时失明的了。”

祖珽终于松开了紧握铁栅的双手,反倒舒了一口气道:“不错。不想这些往事,你竟也知晓。”

孙思邈道:“如今武成帝已仙去,何士开作茧自毙,祖大人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侍中一职,但也因此失去许多。祖大人因芜菁子失明,如今身上反好用芜菁子,想必要反其道而行,再从芜菁子上找到复明之路了?在下能知大人的身份,也是从芜菁子和祖侍中六个字上做出的推断罢了。”

他说得轻淡,可要从这六字中推出这些事情,没有渊博的见闻和缜密的心思,怎能做到?

祖珽脸颊肌肉跳动了下,许久才道:“孙思邈,你果真不差,竟能知晓这么多。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眼睛瞎了,并不想复明。”

孙思邈略有诧异,只是“哦”了一声,静待祖珽解释。

“我以前眼睛未瞎,但心却被蒙住,因此恃才傲物,当有此祸。但我现在眼睛瞎了,心却亮了很多,也想到了许多以前未想之事……”

祖珽神色幽幽,突转话题道:“我年少成名之时,周国也有个神童,叫做孙思邈……”

孙思邈听祖珽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只是淡然笑笑,不置可否,但神色悠悠,想及往事,回观今日,多有怅然。

祖珽的事情他未忘记,但他自身的事情,旁人也未忘怀。只因为他多年前也是多姿多彩的人。

他虽简性收心,甘于平淡,但别人却不能。

祖珽道:“那时都说孙思邈聪颖通神,自幼就能日诵千言、过目不忘,未及弱冠就精老庄之说、通佛家圣典,佛道中人听你见识都是自愧不如。你得独孤信极高赞誉,甚至独孤信说你非神童,而是圣童。那时候我才高气傲,闻你之名,也想会你一会。”

孙思邈看着祖珽那沧桑的面容,谦声道:“可那时……在下并无缘分来见祖侍中。”

祖珽自顾自道:“你本身又有个异事,那就是你自幼百病缠身,天下无人能医。谁曾想,你竟久病自医,无师自通,莫名精钻医术,成为一代圣手,就连那时京兆御医都比你不过。大周一代雄主宇文泰有疾,竟然也想找你入宫医治,但你的医术从何而来,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孙思邈不答,环顾牢狱,感慨道:“往事如烟,何必多言?不想你我均有一段日子在这里度过。”

祖珽不理孙思邈的打岔,死灰的眼睛盯着孙思邈道:“你那时虽无找我比试之心,但我却有寻你一较高低之意。只是可惜,在我想寻你之时,你却突然不知下落。自此后,竟有十三年没有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