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霍震西在荣宝斋的大门前下了马,正在掸着身上的灰尘,张幼林一眼就看见了,他兴奋地从里面冲出来:“大叔,您来啦?”霍震西拍拍张幼林的肩膀,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我刚从西北来,置办完货物马上就得回去,幼林啊,你还好吧?”张幼林接过霍震西手中的缰绳,拴在旁边的柱子上:“好什么呀?该上课就去上课,不上课时就在铺子里守着,这日子过得真没意思。”

“哦,依你的想法,过什么样的日子才算有意思啊?”

“我要是有时间,就加入您的马帮,走南闯北,那也算没白活一世。”

“好啊,等你从学堂毕了业,我带你走几趟……”爷俩儿说着话走进了铺子。

张幼林请霍震西坐下,奉上茶来,霍震西掏出一张单子交给张幼林:“这是订货单,你按照单子上写的把货备齐,我离开京城之前来取货。”

张幼林接过单子仔细地看着:“大叔,怎么订这么多货?光端砚就是二百个,胡开文的墨三百块,还有一百块‘超顶漆烟墨’……”

“说实话,这文房用品我也不懂,以前我们马帮从来不走这种货,可我不是认识你了吗?等我再回西北时,就留心这类货的销路,这一留心不要紧,我还真认识了一些专做文房用品的商人,这些都是他们订的货,幼林啊,这笔生意你做不做?”

“当然做,这可是我们荣宝斋的大买主,求都求不来的,谢谢大叔想着我!”张幼林很是兴奋,霍震西放下茶碗:“什么话?我当然想着你,就是不大懂行,有位商人问我那超……什么的墨,是不是胡开文的,我哪儿答得上来?幼林啊,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超顶漆烟墨’是一种以生漆为主要原料,加上猪油、桐油、麝香、冰片、金箔、公丁香、猪胆等原料制成的书画墨,据说,这种墨写千幅纸不耗三分,色泽可分为焦、重、浓、淡、清五个层次,墨色历千年而不褪,是墨中的精品。”张幼林滔滔不绝,霍震西却听得皱起了眉头:“好家伙,一块墨能有这么多说道?你们这些文人啊,净扯淡!这样吧,给你五天时间,把货备齐,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不过……大叔啊,您可是老马帮了,怎么这么外行啊?这单子上只有货物名称和数量,怎么就是没有人家可以接受的价格呢?”霍震西不耐烦了:“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多事儿?你荣宝斋卖别人多少,卖我就多少,这还用说么?”

听到这话,张幼林把单子还给了霍震西:“大叔,这笔生意我不做了。”

霍震西瞪起眼睛:“为什么?老子费了半天劲帮你联系客户,你小子说不做就不做了?你跟我说清楚,不然我揍你!”

“大叔,我知道您想帮我,可是没您这么帮法的,您不问人家的收购价,万一人家嫌贵呢?您是不是想用自己的银子补上差价?有这么做生意的吗?”

张幼林把霍震西问住了,霍震西含糊其辞地说:“这是我的事,关你个屁事?”

张幼林给霍震西添上茶:“大叔,我谢谢您了,您这是陷我于不义呀,要不这样得了,您不是银子多得没地方打发吗?先给我支五千两花着,何必这么麻烦,又是端砚又是墨的?”这下霍震西被逗乐了:“小兔崽子,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好吧,你说怎么办?”

张幼林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我在进价上加三分利给您,您加多少是您的事,总之,做生意的规矩是双方都有利可图,否则那不叫生意。”

“那叫什么?”

“那叫救济,可我凭什么要您救济?您要真有那份善心还不如开粥厂去,闹不好还能得个‘霍大善人’的美称……”

霍震西站起来,一把揪住张幼林的耳朵:“小子,我看你是皮肉痒痒了……”

送走了霍震西,张幼林径直来到了荣宝斋后院的北屋。庄虎臣正在边打算盘边看账本,张幼林笑嘻嘻地凑上去:“师傅,对账呢,这个月买卖还不错吧?”

庄虎臣阴着脸“啪”地将账本摔在桌上:“你甭叫我师傅!”

张幼林吓了一跳:“怎么啦?师傅,我是不是又哪儿做错了?”

庄虎臣指了指账本:“这就得问你了,瞧见没有?这个月买卖是不错,可就赢利不多,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张幼林摇摇头:“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全是你‘造’的,有你这么做买卖的吗?恨不得挣一个花俩,叫花子从门口过,你说给几吊就是几吊,客人来买东西,你就按咱定好的价卖吧?不行,还非上赶着给人打折,一打就是五折,你知道不知道,五折往外卖,就等于咱丝毫不赚只落个赔本赚吆喝,我告诉你说,这么做下去,你非把荣宝斋做倒了不行!”庄虎臣越说越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