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

蒂莉葬礼的那天清早,凯瑞丝和梅尔辛在大教堂的屋顶上相会了。

屋顶别有天地。计算石板的面积,是修道院学校的高等数学课中的一道常有的几何练习题。工匠们需要用于维修的常用通道,因此就要有连接斜坡和边缘、角落和集水孔、塔楼和尖顶、天沟和滴水嘴的走道和梯子的网络。十字塔楼尚未竣工,但从西侧外面的顶上鸟瞰的景色仍是令人难忘。

修道院已经忙碌了起来,这将是一个大型葬礼。蒂莉生前并不起眼,但如今她成了一次臭名远扬的谋杀的牺牲品,在一座女修道院中遇害的贵族妇女,连那些没跟她说过三个字的人都要为她哀悼。凯瑞丝本不愿意鼓励这些悼念的人,因为那要冒传染瘟疫的危险,但她也无能为力。

主教已经到来,住在副院长宅第的最好房间里——所以凯瑞丝和梅尔辛要分开过夜,她睡在修女宿舍里,而他和洛拉住在“神圣灌木”旅馆。悲痛的鳏夫拉尔夫在医院楼上的一间私人房间中留宿。他的婴儿杰里由修女们照看。菲莉帕女士和她女儿奥狄拉,作为死者仅有的活着的亲属,也待在医院中。

无论梅尔辛还是凯瑞丝都没有在拉尔夫昨天抵达时和他说话。他们无可奈何,没办法为蒂莉伸张正义,因为他们什么都无法证明;但反正他们了解真相。到此刻为止,他们没有把他们相信的事对任何人讲:那样毫无意义。在今天的葬礼期间,他们只能对拉尔夫装出一切正常的样子。这可不容易。

当显要人士还在睡觉时,修女们和修道院的雇工们就已经紧张地忙着葬礼正餐了。面包房冒着烟,几十条四磅重的长长的小麦面包都已装进烤炉。两个汉子在滚着一桶新葡萄酒来到副院长的住所。好几名见习修女在绿地摆放条凳和搁板桌,准备接待参加葬礼的普通宾客。

当太阳在河对岸升起,把黄色的光芒斜射到王桥镇建筑物的屋顶时,凯瑞丝琢磨着泛滥九个月的瘟疫给这镇子留下的痕迹。从这个高度,她能看到成排住房间的空隙,就像坏牙似的。当然,木头房子一直在垮塌——因为失火,雨淋,不当的结构,或者只是因为年久失修。如今不同的是,没人操心修理的事。要是你的住房倒了,只消搬到同一条街上的一处空房就成了。唯一还在修造的人就是梅尔辛,在人们眼里,他是钱太多了,而且是个疯狂的乐观主义者。

隔河相望,掘墓人已经在又一处新开辟的墓地里工作了。瘟疫毫无怜悯之意。何时为止呢?难道所有的住房要一座座地不断倒塌,直到一座不剩,镇子变成破瓦焦木的荒野,只有无人问津的大教堂矗立在中间,周围是上百英亩的墓园才算罢休吗?

“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她说。

梅尔辛起初没听明白。“葬礼吗?”他皱着眉头说。

凯瑞丝做了个手势,一挥之中把镇子和外部世界全都包了进去。“一切。酒鬼互相伤害。父母把生病的孩子抛在我的医院门口。在白马客栈外的一张桌子处,男人们排队去干一个酒醉的女子。家畜死在草场上。半裸的悔罪者鞭打着自己,然后向旁观者领小钱。而最糟糕的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在我的修道院里被残忍地杀害了。我不在乎我们是不是都将死于瘟疫。只要我们还活着,我就不会让我们的世界乱成一片。”

“你打算做些什么呢?”

她感激地对梅尔辛莞尔一笑。大多数人都会告诉她说,她无力与这种局面抗争,他却随时都信任她。他看着小尖塔上的那些石雕天使,他们的面孔在两百年的风吹雨打中都变得模糊了,她还想到了推动大教堂建筑者的那种精神。“我们要在这里重建秩序和常规。我们要强制王桥人重返正常,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我们要不顾瘟疫肆虐,重建这座城镇及其生活。”

“好啊。”他说。

“这正是动手的时刻。”

“因为人人都为蒂莉事件愤怒了。”

“还因为想到武装的人能在夜里进城随便杀人这件事都惊惧不已。他们觉得人人自危了。”

“你要怎么做呢?”

“我要告诉他们,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她高呼,她的声音响彻墓地,在大教堂古旧的灰色墙壁上回荡。

在教堂里的祈祷仪式中是从来不安排妇女说话的,但墓地旁的典礼是一片灰色地带,是发生在教堂外的庄严时刻,在这种时刻,诸如死者家属这样的世俗人士有时也演讲或出声祈祷。

无论如何,凯瑞丝是在冒险。亨利主教在主持,背后是劳埃德副主教和牧师会成员克劳德。劳埃德已主持教区多年,而克劳德则是亨利来自法兰西的同事。在如此显赫的高层神职人员面前,一名修女居然做出事先未安排的演讲,可是莽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