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热革命(第3/3页)

以近代的狂热宗教为例。1956年的南非种族隔离,一名祖鲁矿工创立了锡安使徒见证会(Full Witness Apostolic Church of Zion),其主要仪式是绕圈跳跃。这个仪式殖民前就有了,是部落的入会仪式:“信徒不断绕圈旋转,渐渐增强为一股动力,像发电机产生灵性的能量一样……在节奏的驱动下,绕圈活动让信徒的心理产生变化。肢体紧密的结合也消弭了参与者之间的界线,使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众人合为一体。”[85]有个左倾的人类学家建议这些信徒去加入非洲国民大会(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有些人还真的照办了。他们在宗教仪式中唯一找到的,也许只是片刻间无上的喜悦,但这已经很了不起了。他们咬紧牙根,在艰困和受压迫的生活中寻求乐趣,是相当大的成就,达到狂喜状态更是一种荣耀。

然而,从征服年代开始,一直到现在,这样的成就越来越少。原住民很努力要保存传统仪式,也努力要延续各种狂热、叛逆宗教运动的火花,但综观这段历史,仍充满着文化灭绝与集体伤痛。古代的仪式被禁止,融合性的宗教被边缘化、被逼得地下化,受到宗教启发的革命教派被摧毁。以本章开头提到的塔希提岛人为例。十八世纪末,塔希提岛人用传统的庆典来嘲笑两个来自西班牙、想使他们改信基督的神父。他们嘲笑道,可怜的基督徒是小偷、笨蛋,是“甲壳动物”(这些骂人的话经过翻译丧失了原有的力道)。[86]几十年后,神父走了,严厉的传教士来了,塔希提岛人完全被驯服。传教士吹嘘说,在他们调教下,当地人已经改掉轻浮的个性,还放弃了跳舞仪式。[87]

俄罗斯航海家别林斯高晋(Thaddeus Bellingshausen)在1820年造访塔希提岛时发现,当地人居然穿着欧式服装,男人和女人都剪了头发。历史学家艾伦·穆尔黑德(Alan Moorehead)说:“显然传教士认为,一头乌黑亮丽、垂到腰际的秀发不卫生。”文身不合宜,更不可以喝酒,此外,“自由恋爱是不知羞耻的行为,基督徒的罪恶由此而生”。传教士应该很有成就感,“再也没有人跳舞、演奏塔希提岛的音乐,连编织花环也不准”。[88]塔希提岛人被“改造”后,不只改变信仰,也彻底被击败了,唯一能做的只有偷喝闷酒。

人类学家列维·施特劳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忧郁的热带》一书中悲叹道,破碎的文化、破败的经济以及忧郁的人民,导致酗酒与自杀人数增加。[89]跟这些破坏比起来,集体仪式和庆典被查禁似乎没那么严重。但要评估欧洲帝国主义的影响时,“狂喜的技艺”——不靠白人的科技和物品就能引起信徒们无上的喜悦——一定要被列入损失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