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阶级的撤退(第2/3页)

另一位历史学家则如此描绘同一时期的英格兰:“在高尚和俗民的文化之间,一道坚固的高墙矗立起来了。”[59]

贵族阶级和富裕商人退出公开庆典,不单出于恐惧,更重要的是,他们鄙视一般人。中世纪的贵族每逢假日就招待他的奴仆饮酒吃肉,还跳进舞池里,打赤膊和铁匠一起摔跤。他熟知自己的角色,对自己的社会地位有安全感,也相信自己生来就是高人一等。他是一名战士,唯一能保护子民免于其他贵族侵略的,只有他与麾下的骑士们。但随着枪支取代刀剑,大批军队取代骑马的武士,贵族在军事上的角色被剥夺,各种权力象征也慢慢消失。权力越来越集中,都转移到国王身上了。国王有权对广大人民课税,因此能组织军队。国王绝不容许臣民间打打杀杀,就连一些无关痛痒的决斗也不允许。为了防止贵族们密谋造反,国王要他们每年到皇宫里住上好几个月,在那里只能讲些应酬话,要不就只能讨好王室成员。以前的战士,现在成为了朝臣。

地位的式微也影响着贵族的性格,从原本的主动与自信,变成防卫与压抑。记录这项转变的编年史家诺贝特·埃利亚斯(Norbert Eli-as)提到,从前的战士生活使贵族有“特殊的自由,依自己的感觉和热情过活,能够疯狂地享乐,从女人身上得到满足,从毁灭与折磨对手中得到快感”。[60]但进了宫廷,在主子和国王面前,贵族就再也不能横行霸道。宫廷斗争比较少诉诸暴力,埃利亚斯描述道:

这个圈子(宫廷)的生活绝对不平静,人与人都得长期互相依靠。为了争夺名声与国王的宠爱,大家争个你死我活……刀剑在决策过程中再也没有用武之地,取而代之的是阴谋算计。社会成就与功绩形诸笔墨,只能在纸上决斗。比起拿刀剑去拼命、去决斗,文攻需要其他特质,也会培养出另一种人才。那些人会不停地沉思、预测、算计、自制,精确又清晰地斟酌个人的影响力,综合人与非人的因素,掌握大局。个人的一举一动越来越重要,将无可避免地影响其社会成就。[61]

为了因应宫廷生活,人的性格需要转变,各种礼节也因而成形。身为战士,早年的贵族不需要恭谦有礼。礼貌的概念也不需多加解释,既然贵族身份是天生的、从血缘来的,他的一举一动就都值得尊敬。虽说如此,从中世纪后期的礼貌守则看来,早年贵族做的许多事简直恶心至极:“勿以餐刀剔牙,勿在桌上或桌底下吐痰……勿在座位上解放(放屁还是小便?)……勿以餐巾清理牙齿……勿在桌上睡着。”[62]可以确定的是,过去的生活限制很少,人与人之间近距离的接触远比我们今天可接受的多更多。中世纪的人一起吃饭,“徒手从同一个盘子拿肉,喝同一杯酒”。但还是要强调,在十六世纪初期,在路边或走廊上,“和正在大小便的人打招呼是不礼貌的”。埃利亚斯认为,与今日文化不同,中世纪文化没有“人与人之间隐形的墙”,把其他人区隔和阻挡在外。[63]

在近代初期,宫廷内气氛紧张又充满竞争,我们现在所认知的礼仪便因应而生,人与人之间的屏障因而耸立,当然,阶级关系也更加巩固。宫廷内是第一个使用刀叉和个人餐盘吃饭的地方,用餐坐在椅子上,而非板凳上。在这种场合中,中世纪贵族想都不想就会做的事:打嗝、抓痒、手伸到餐桌上,都必须小心节制。宫廷里的人必须学着斯文地喝酒,以免推挤或撞到其他人。特别要强调的是,吃饭和排泄的地方必须分开,人与人之间也要保持距离。这和卫生无关,洗澡在当时仍然不普遍,甚至太爱洗澡会变成古怪的行为;接触肢体或排泄物会传播疾病的观念还在两百年之外。我们现代人要求“个人空间”,讨厌看到人体进行新陈代谢,限制肢体接触的范围,这些其实都是源于社交上的焦虑与不信任。

宫廷里也有娱乐,事实上,他们除了玩乐就没事可做,毕竟工作(包括专业或学术的工作)都交给底下的人做。从十六世纪起,穷人和传统贵族的娱乐就大相径庭了。中世纪的公爵还会在自家桌上放声吹牛说笑,宫廷里的谈话却是繁复又迂回,还被推崇为一种艺术。宫廷的朝臣也跳舞,但跳的是新式舞蹈,稳重又节制,只在室内进行。十六世纪初期,意大利朝臣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Baldesarra Castiglione)在其知名的著作中建议,朝臣即使精通流行的舞蹈,但当他需要在公众面前表演特别困难的舞步时,也应该戴上面具,以免跳错舞步时被取笑。[64]就算到了轻松的场合,宫廷朝臣也绝对不容许任何一刻卸下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