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徒与枪

毫无疑问,人民之所以强硬起来,新教要负责任,就像之前提到牧师的妻子,她处理五月花柱的方法居然是找把斧头。值得注意的是,新教一开始并没有如此清教徒的色彩,也不反对嘉年华。事实上,最好提一下两个宗教改革:一个是十六世纪初马丁·路德领导的改革,另一个是几十年后加尔文更具清教色彩的改革。马丁·路德的改革使许多人松了一口气,否则天主教官方一再查禁、打压庆典活动,宗教改革前夕达到高峰。

举例来说,1490年在佛罗伦萨,激进派的教士萨佛纳罗拉(Gi-rolamo Savonarola)就痛恨各种奢侈和荒唐的行为,当然也包括嘉年华。他说:“男孩们应该去帮可怜的穷人募集救济金,而非放肆玩乐,不要把心思放在胡闹、丢石头、搞嘉年华花车上。”[28]在德国,年轻的路德内心对教宗与上帝的怀疑不断加深,改革派神父也已经开始猛烈批评教会的节庆活动了,他们认为参加的人只会喝酒、跳舞,玩游戏,让自己堕落。[29]十六世纪初天主教改革者特别担心的是,有许多人会在节庆活动中恶搞宗教仪式。十五世纪末以来,官方不断下令,禁止这类模仿行为,也反对人们在嘉年华时变装成修士与修女。[30]十六世纪初天主教其中一个“改革”目标,就是法国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的习俗乌海菲(Roraffe):在五旬节礼拜仪式中,有个丑角会戴上皇冠,在教堂里唱歌嬉闹。[31]

路德确实想要废止崇拜圣人这种迷信行为,包括圣人日与相关的庆祝活动都要取消。但他发现这些传统的聚会气氛轻松,本质上不是什么邪恶的活动,他在布道时说:

这是地方的习俗,就像请客、吃饭、喝酒、打扮、玩乐一样,我无法谴责这些活动,除非它们失去控制,或行为超出道德规范。即使真的有人为非作歹,也不是跳舞本身的错。他们并没有跳上桌子或在教堂里跳舞……只要举止合宜,我尊重婚礼的仪式和习俗……而且,我自己也爱跳舞![32]

路德甚至创造了一项全新有力的社群体验:在敬拜仪式中,用歌曲促进团结并提升精神,他自己也创作了许多首圣歌。天主教徒参加弥撒时习惯保持稳定与平静,对他们来说,这绝对是有朝气的创举。

如同当时许多大规模的叛乱,早期新教改革运动也会从嘉年华中找灵感。改革运动的起头点,是路德公开烧毁罗马教廷谴责他的公报,他的支持者并没有祷告或赞美神,反而在威滕伯格(Wittenberg)的街上游行,有的人扮成教宗,还有乐师伴奏,一同唱歌欢笑。那样的游行、音乐、嘲笑教宗,都是传统嘉年华的桥段,不同的是,威滕伯格游行者的用意不只是要恶搞一番。历史学家鲍勃·斯克里布纳(Bob Scribner)明确指出,十六世纪德国的新教徒利用嘉年华活动或以嘉年华的手法来扩大影响力,次数多达二十三次。在那一百年间,只要是日历上有节日,新教徒(也许我该称他们早期的新教徒,毕竟当时路德的追随者还没发展出另一个教派)就会举行传统嘉年华活动,恶搞天主教仪式,甚至扮成淫荡的教士与修女。他们当众烧掉自己伪造的罗马公报,捣毁雕像,把教堂里的画搬出来烧掉,去修道院硬抢食物和饮料,甚至在祭台上便溺。

有时候民间的地方首长会试图控制反教会的游行,有时候他们又会参加。斯克里布纳写道,1543年,德国希尔德斯海姆(Hildesheim)举办,一如往常,众人日夜跳舞,有人破坏宗教象征物,有人笑骂那些扮成教宗和其他宗教领袖的人。活动持续几天后,“市长带领一大群狂欢的男女老幼前往教堂。教会领袖不准他们进入,他们就在回廊跳舞,并且玷污了教堂院子的墓园”。[33]现在清教徒给人的印象是很庄重的,但一开始可不是如此。路德时期的德国,新教能在各个乡镇打下基础,就在于它成功吸收了各地对天主教会的不满,那些情绪数百来都深藏在嘉年华庆典中。

但很快地,路德派就与这种传统的嘉年华式叛乱切割。1524年,有些德国的农夫听完路德布道后,决定揭竿而起,过程中他们带着参加嘉年华的道具,比如面具。[34]路德派吓坏了,赶紧要他们停手。斯克里布纳还写道,即使在某些支持改革的地区,地方官员也会警觉,若人们一再趁着嘉年华攻击教会,那就不再只是宗教事务了。[35]1529年,宗教改革运动蔓延到巴塞尔,人们在忏悔星期二发起嘉年华般的革命,除了要求宗教改革,也希望市政府更加民主。但政府没有满足他们的政治要求,新教教会的规矩也越来越多,嘉年华的规模与热度因而大幅缩减。1568年有位市民抱怨道,新教教会只是另一个邪恶的教廷:“来了个新教皇!恶魔又在我们身上拉了一坨屎!”[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