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徒与枪(第2/2页)

可想而知,加尔文的新教也谴责所有形式的庆典活动,连休闲活动都不准。路德还能接受舞会,加尔文却禁止跳舞、赌博、饮酒和运动。哲学家迈克尔·沃尔泽(Michael Walzer)写道:“加尔文派显然非常焦虑,找不到方向,无法突破困境。它无法给予人们所需要的自由与兄弟情谊……加尔文搞不好就是想让人们保持某种根本的焦虑。这么说绝对不过分。”[37]对加尔文主义者来说,他们穷尽一生在内心的孤寂中挣扎,拼命思索自己是否“得救”,玩乐不只是让人分心,可以说根本就是恶魔的陷阱。

无论我们怎么看待新教,是对抗旧秩序的革命?或者只是安抚人心的新思想?十六世纪嘉年华的命运,并非完全受它影响,还有一个因素是枪炮的取得。历史学家勒胡瓦拉杜里(Emmanuel le Roy Ladur-ie)提到:"1566年到1584年间,有些情况开始改变。法国东南方多非内省(Dauphiné)的人越来越着迷于开发武器,内战十年后,就慢慢习惯使用新武器了。”[38]首先出现的是火绳枪,在农民起义中首次出现。农民常常趁着嘉年华或节庆活动起事。[39]十六世纪的罗马一带,庆典中常出现的射箭比赛渐渐被射击比赛取代。1580年罗马叛乱的领袖让·赛夫(Jean Serve)就有“火绳枪之王”的封号,显然就是因为他的枪法。[40]

枪的魅力横扫全欧洲,成为嘉年华的主角。男人骄傲地拿着枪在街上游行,瞄准那些讨厌鬼的肖像,或鸣枪行礼。英格兰人有个传统庆典叫作恶搞大游行,目的是为了嘲讽或威胁某些人。根据1618年的史料:“三四百个男人,有些看起来像军人,他们带着各式武器出现。当庆典到达高潮、音乐震耳欲聋时,持枪的人开枪,笛子和号角也同时响起,铃铛和其他小乐器也加入这阵喧闹中。”[41]武装派对的声音一定非常吓人,庄园或领地内的贵族听到这些声音就会立刻躲起来。

法国大革命哪怕没什么意义,至少也显示出枪支在传统嘉年华式的叛乱中的功能。民众攻下巴士底监狱,抢夺里面的枪械,成为历史上最著名的民兵。一般人比较少提到的是,他们也利用嘉年华的装饰图案直接表达对革命的渴望。十八世纪时,教会已查禁或“净化”了大部分的传统庆典,但乡下人想表达政治诉求时,仍习惯立一根五月花柱。法国历史学家莫娜·奥祖夫(Mona Ozouf)认为,五月花柱具有政治功能,“号召众人揭竿而起,看到它就像听到钟声响起”,上面甚至有“拒缴租税”的标语,和缎带与花朵一起挂着。[42]五月花柱立起来的那一刻,气势惊人,封建地主都看得见。[43]

五月花柱被赋予政治意义后,它传统的意义并未消失,仍然可作为庆典的象征。奥祖夫认为:“毫无疑问地,五月花柱和集体欢愉密不可分。”[44]此外,集体欢愉和自发性革命也有密切的关联。1791年7月,法国佩里戈尔(Perigord)地区革命社团的报告指出,农民捣毁风向标以及教堂长凳,这些都是封建制度与宗教权威的象征,“暴力中掺杂着快乐……他们在广场立起五月花柱,在四周放满标语,扬言要推翻封建主”。[45]

法国大革命期间,随着农村起义一起出现的,就是跳舞、变装等庆祝活动,这些现象在有嘉年华传统的地区特别明显。嘉年华的核心——角色扮演和嘲讽,已经娱乐且安抚了低下阶级好几个世纪,现在更带有严肃的政治意图:猪只打扮得像贵族,猴子戴着主教的法冠,羊拉着有封建主家徽的马车满街走,这些都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欢庆桥段。奥祖夫写道:“女人鞭打圣人的雕像。教士的长袍掉下来,露出象征下阶层革命分子的无套裤(sans-culotte,编按:合礼的穿着应该是膝盖以下加上腿套)。修女随着革命小曲《卡尔马尼奥拉》(Carmagnole)起舞。红衣主教和妓女分别站在棺材两边,准备替专制政府送终。”[46]革命胜利的消息传开,庆祝的方式包括放烟火、打鼓、唱歌、在街上跳舞。莱吉拉市的市长认为,当地革命分子“都像疯子、像酒神的伴侣一样疯狂,应该被绑起来”。蒙布兰(Montbrun)的领主嫌恶地说:“他们随性跳舞的样子,就像北美土著休伦族(Hurons)和易洛魁族(Iroquois)。”[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