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祖(二)(第7/13页)

"我闻蓬岛"以下,谓冒辟疆想过神仙生活。当时水绘园中,胜流如云,歌儿捧砚,红袖添香;冒辟疆又是有名的美男子,望之真如神仙中人,因而诗中有此仙境的描写,而归于"安得云车供驱使?"为言终不过幻想而已。

"辟谷老人尚鸣珂",这是说冒辟疆颇务声气,人品不无可议之处。"计穷决策卜林丘"谓神仙做不成,只好卜居长林,贪图丰草了。此语已嫌刻薄;下句"豹嗥虎啸难淹留",言冒辟疆家居连番遭难,语气微觉幸灾乐祸,更欠忠厚。"更有人兮"两句,谓荐举博学鸿词。冒辟疆没有做过明朝的官,如应试入仕,本无所嫌,但他什么朝代的官都可做,就是不能做清朝的官,因为对清帝有夺爱之恨,做清朝的官即等于觍颜事敌,安得复厕于清流高士之列?

末二句言其家居多难,入仕不能,则唯有寄苦闷于杯酒,历仙境于梦中。

今按:末首既言及博学鸿词,则为康熙十八年后所作;而第五首应为顺治八年二月,董小宛初为孝庄女侍时事,前后相隔几三十年,则知《行路难》八首,非一时所作。

以上释陈其年《水绘园杂诗》第一首十八句,暂告一段落;结尾尚有两句,关系特重!恕我卖个关子,先加一段插曲。

接周弃子先生二月廿四日书:

近读报端连载大作,谈董小宛入宫事,援据浩博,论断成理,不胜赏佩。今(廿四)日引邓之诚《清诗纪事》,邓字文如,报载作石如,恐忙中笔误也。此事自孟心史考析后,世人多认为入宫不实,已成定论。孟老清史专家,宜为世重,然其"丛刊"各篇,亦非毫无疵类者,如有关"皇父摄政王"之解释,即十分勉强。小宛事,孟所持两大基本理由,即:①清世祖(顺治)与小宛年龄悬殊;②小宛葬影梅庵,且有坟墓。关于①,兄已提出"畸恋"一解,弟则以为"徐娘风味胜雏年",小宛秦淮名妓,迷阳城,惑下蔡,以其"浑身解数",对付草野开基之"东夷"幼主,使之"爱你入骨",斯亦情理之可通者也。至于②,兄已提出"坟墓"之可能为"疑冢"。弟只指出吴梅村诗一句:"墓门深更阻侯门。"如小宛真葬影梅庵中,友朋随时可以凭吊,有何"深""阻"?"侯门"又作如何说法?梅村号称"诗史",非等闲"凑韵"之辈,孟老何以视而不见耶?兹更就兄今日所引邓文如介绍李天馥诗集云:"别有古宫词百首,盖为董鄂妃作";"后来因有避忌,遂未入集"。此数语尤堪注意。鄙意倘此宫"词"主题果属"真董鄂",则必不能作出百首之多。且既作矣,亦必不敢妄触"真董鄂"之忌讳,而"真董鄂"亦必无如许之多之忌讳。于此只有一种解释:"董鄂妃即董小宛。"其人其事,"一代红妆照汗青",尽堪描画,百首亦不为多。而其中有"忌"须"避",自亦必所不免,以此删不入集欤。"邓文如从何得见?"今固暂难质究。唯邓博涉多闻,其他著作如《骨董琐记》等,皆极详密,当信其言之必有所本。窃意孟老博极群书,于兄所征引,未必不曾览及。况如《同人集》等,与兄援用,本是一物,而结论乃若背驰。盖自来作者,论事引书,每多就对其主张有利者立言,心之所蔽,名贤亦难悉免。孟老"丛刊"主旨,意在为逊清洗冤雪谤,于自序固明言之。而"诗无达诂",本亦"横看成岭侧成峰"者。故凡兄之持以驳孟者,虽不遽谓字字铁案,而条贯分明,确能成立。即此时起孟老于九原,正亦不易为驳后之驳。学如积薪,后来居上,孟老地下,其掀髯一笑乎。

所论警辟而持平,极为心折。如谓容斋百首宫词果为"真董鄂"而咏,则必不能作出百首之多;而"真董鄂"亦必无如许之多之忌讳,尤为鞭辟入里的看法。台北一天不知要发生多少件斗殴凶杀案,但事主为王羽,便成满版大新闻,道理是一样的。

现在有鲜明的迹象显示,李天馥为对此一重公案所知内幕最多的一个。他久在翰苑,且一生为京官,于方孝标的关系为小同乡,为翰林后辈,所闻秘辛必多。李与冒辟疆气味不投,似无往还;但王渔洋与李同年至好,而与冒踪迹极密,所以闻自水绘园的秘密,亦必不在少。此未入集的百首宫词,将是细考此案,最珍贵的材料。

邓文如(笔误为石如,承弃子先生指出,附笔致谢,并向读者致歉)收"顺康人集部",先后所得过七百种,绝无仅有者五十六种,可遇而不可求者三百余种。自谓采诗"但取其事,不限各家,率皆取自全集",然则所收李天馥的《容斋千首诗》集,必为未删的初刻本,只不知为"绝无仅有"者,抑或为"可遇而不可求"者?读者先生中,如藏有此集,赐假一观,馨香祷祝;或知何处有此藏本,请以见示,亦所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