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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样的声音,朱文就是未曾吃饱,也没有食欲了。挥一挥手,让她取拾,自己仍旧坐在南窗之下,望着暗蓝的天色。
春华极快地收拾好了,食具胡乱堆在食案上,双手捧着,用脚勾开了门,侧身楔入,转个身就到了门外。房门“砰”地一声碰上,倒吓了朱文一跳。
春华相当无礼,没有句话,也没有向人告辞的礼节,就这么走了。朱文觉得异常无趣,替春华设身处地想一想,一样也是如此。这彼此所生的一场闲气,到底从何而来?朱文静静地反省了一番,发觉是起于彼此都太聪明了。倘或各人都不斗心机,有什么,无事不可谅解,又哪里来此一场没趣?
这是个教训!朱文心里在想,凡事直道而行,不管结局如何,问心都可无愧。这下他才了解,师父所持的态度,实在是最正确的,也可以说,那才真是最聪明的。
但是师父本人固可由此求得心安理得,而身为晚辈,何能坦然处之?缇萦和卫媪眼巴巴在等好消息。全部希望都寄在阳虚侯身上,倘或知道了今夜的情形,不知会怎样地急得食不甘味、夜不成眠?
转到这个念头,眼前仿佛已看得卫媪的黯然无语,缇萦的以泪洗面——这太可怕了!朱文立即决定,无论前途多么黯淡狭窄,唯有凭自己的毅力、勇气、血汗、性命去冲破。实际情形不必告诉缇萦和卫媪,免得她们担忧,那样不但于事无补,反因她们的担忧而增加了自己的不安,不是自找罪受吗?
这样想通以后,一方面觉得暂时解决了一个难题,内心已有轻松之感;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一力挑担起这副千斤担子,双肩沉重不胜。里外矛盾,亦喜亦忧,把个一向倒头便能大睡的朱文,折腾得辗转反侧,痛苦不堪。
总算睡着了!住在别院里的人,都有将夜作画的习惯。所以一日时光中最好的上午,别人都在勤勤恳恳地各执所业,唯有他们都在酣卧。因此这别院中特别显得清静,也因此朱文才能好好地补睡了一觉,到日中时分方才起身。
睡了起来,心境又自不同了!一切都朝好的方面去看去想,盘算了一会,头头是道。心里浮起这样一个想法:路窄的好处,至少不会迷失方向,全力去走就是。只要走通,路窄何妨?
于是,他立刻去找到刘端,很率直地表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司法官员和狱吏的花样极多,钱用足了尺寸,他们一定会有办法替出钱的人脱罪消灾。
刘端受了朱文的鼓舞,同意他的见解,放弃了自己的做法——对于廷尉衙门官员和狱吏的疏通,刘端原来准备以交情为凭借,辅以必要的“人情”,此刻的做法要改过来了,“天大的官司,地下的银子”,再加上平素的交情,应该是事无不办的了。
“那么,你我得要商量一个数目。”刘端谈得更具体了,“虽说只要事成,任凭索价,但究竟也要能力所逮才行。”
“是的。”朱文想了想说,“我手里已有的那些东西,你已知道了。此外周森周前辈,极其慷慨,曾有愿尽力资助的许诺。等石风来了,总还可筹措若干。倘再不足,阳虚侯亦不会袖手不问,只是他在这几天内,便当整装归国,若有所求,须早日开口。”
朱文一面说,刘端“嗯,嗯”地不断应着,等听完,他站起身来说:“我已知梗概。事不宜迟,此刻就去走一趟。到晚来听信吧!”
“多谢,多谢!”朱文长揖到地,“我只等你一句话,明日便迎了上去,把‘东西’取了来。”
就这样说定了,刘端自去办事。朱文自此刻到晚上,无一事可做。忽然想到,何不趁早去求教邵哲?事情应可乐观,不至于要另觅第三条路,但未雨绸缎,先有个底子在腹中,有备无患,岂不甚好?这样想停当了,随即到厩中把那匹黑马牵了出来,配了鞍子,出店上马,沿着满栽杨柳的御沟,缓缓而行。一路春风骆荡,柳丝拂面,朱文觉得浑身皆是软绵绵、轻飘飘,如中酒微醺的那种感觉。
这不正是郊游的天气吗?朱文这样在心里自问,顿生无穷的感慨。放眼望去,紫陌红尘,香车宝马,盛世的富庶,都在京城的繁华中表露。圣主在上,人寿年丰,本来每一个安分守己的人,都应该过的是快快活活的日子,偏偏有那些私心自用的人,凭空生出多少事故,害得好人亦无好日子过,实在可恨!
当然,这是朱文想到了自己的境遇,才有此愤慨。如果此刻不是心里存着师父的大事,以轻松的心情,随遇而安,则面对着这一片阳春烟景,尽不妨款段策骑,从容浏览。人生贵乎适意,这就是最好的日子——可惜都害在齐国太傅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