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5/6页)

炭火更為熾烈了,梅花為暖氣薰蒸,開蕊吐香,真個「屋小於舟,春深似海」。皇帝「看賬」足足看了一個時辰,方始啟駕。

這是成化五年臘八節前的話,到了第二年花朝以後,便傳出來紀小娟有孕的喜訊。萬貴妃這一氣非同小可,柏賢妃的位號,僅次於己,無可奈何。小小一個宮女莫非還治不倒?

於是萬貴妃派人將魏紫娟找了來,查問當時經過,魏紫娟不敢隱瞞,說問過紀小娟,確曾為皇帝臨幸,但因皇帝未曾吩咐「記檔」,所以她未便張揚,更不敢為紀小娟請求封號。

「封號?」萬貴妃冷笑一聲,「甚麼封號?」

魏紫娟不敢作聲,只是磕了一個頭,表示她說錯了話。

「聽說有孕了,是不是?」

「紫娟沒有聽說,不知道有這回事。」

「你問過她沒有?」

「沒有。」魏紫娟索性賴到底了。

「她月經是不是照常,你總知道吧?」

「不知道。」

由於回答的語氣,乾淨俐落,不像是在撒謊,所以萬貴妃對她並無懷疑,也並無責怪的意思,只說:「你先下去,回頭我派人去看。」

由於王皇后秉性恬退,對自己之為皇帝冷落,置之淡如,所以看起來倒像是萬貴妃在當皇后,凡事獨斷獨行,她要派人來察看,就等於中宮的令旨。所以魏紫娟一回去,就把小娟找了來,告訴她這件事,婉言安慰。

原來魏紫娟心裏雪亮,萬貴妃之所謂「派人去看」,就是來為小娟墮胎。不管是下藥,還是用甚麼奇奇怪怪的手法,反正她腹中的「龍種」是一定保不住了,勸她不必傷心,遲早總還有得承雨露的機會。

小娟眼淚汪汪地聽著,只是點頭;魏紫娟少不得也陪著淌眼淚。就這時阿華來了,見此光景,不免詫異。「幹嘛?」她問,「兩個人都傷心得這樣子!」

「唉!」魏紫娟嘆口氣,「小娟的事,萬貴妃知道了,回頭要派人來。這一來,小娟的肚子還保得住嗎?」

阿華的臉色也轉為凝重了,沉吟了一會,抬抬手將魏紫娟邀到一邊,低聲說道:「你可別幹糊塗事!」

「怎麼說我幹糊塗事?我不懂你的話。」

「你不趁早替小娟想辦法,就是糊塗。」

「我有甚麼辦法?」魏紫娟很不服氣,「你有辦法,你來想。」

「好!只要你照我的話做,此刻你就去找懷公公,或者張總管,把這件事告訴他,看他怎麼說?」

這提醒了魏紫娟。「不錯,我得告訴他。不過,」她問,「他如果叫我別管呢?」

「我來管。」阿華說道,「萬貴妃派來的人,不是福三,就是金英。如果是金英就好辦了。」

「是啊!」魏紫娟突然泛起酸味,「你跟她在枕頭上一說,甚麼都行。」

「嗐,你這個人!」阿華一頓足,「這時候還吃甚麼醋。」接著,她的臉色變得更嚴重了,「萬歲爺還沒有兒子,柏賢妃將來生男生女,也還不知道。萬歲爺的種,當然多留一個好一個。這時候你不想法子保全,將來萬歲爺知道了,有個不痛恨你的嗎?那時──哼!」

這一聲「哼」,使得魏紫娟毛骨悚然。她可以想像得到,如果皇帝為此事遷怒到她頭上,會發生如何可怕的後果。

「咱們也別老往壞處去想,還有好的一面。」阿華又說,「倘或柏賢妃生了個小公主,小娟的孩子倒是『有把兒』的,那一下,不就成了太子?你倒想想,你保全了一位太子,那是多大的功勞!」

魏紫娟頓時又興奮了,急急忙忙去找懷恩商量。等她一走,金英接踵而至,一見阿華在,臉上便有不愉之色:「好幾天不照面,原來是在這裏。」

阿華好笑,又有了一個醋罐子,不過臉上卻是板得一絲笑容都沒有。「你來幹甚麼?」她故意定睛看了看金英,「你的氣色很不好,印堂發暗,主有凶險,可得好好兒留神。」

金英心裏發毛。「你別嚇人!」她問,「你說有甚麼凶險?」

「輕則打到『安樂堂』,重則有殺身之禍。」

金英又是一驚。「你是多早晚學會看相的?」她說,「你別跟我開玩笑,這不是開玩笑的事。」

「甚麼叫不是開玩笑的事?我問你,你到底來幹甚麼?」阿華又加了一句,「你沒有事是從不來的。」因為金英跟魏紫娟是「情敵」。

金英沉吟了一回,低聲說道:「我告訴你吧!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哼!你的來意,人家早就清楚了。你就不怕惹殺身之禍。也得想想陰功積德。」

這一說又說中了金英的心病,她強辯著:「冤有頭,債有主,傷陰德的不是我。」

「對!萬歲爺要找上你,你也這麼說好了。」

話說得這麼露骨,金英心想,唯一的辦法,就是轉身回昭德宮,面稟萬貴妃,人家已經知道她的任務了,說不定會密奏皇帝。除非萬貴妃能加庇護,她不敢做這件事。再想一想,萬貴妃敢作敢為,一定會擔保她無事,但進一步追究,至少阿華脫不了干係!這一轉念,金英氣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