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7页)

皇帝大為惱火,徐有貞簡直是在出賣他。本想立即找徐有貞來詰責,轉念一想,倘或徐有貞抵賴,要找「三皇舅」孫紹宗來對質,那一來鬧得仁壽宮中知道了,大為不妥。

可想而知的,自覺吃了啞巴虧的皇帝,從這天起,便很少召見徐有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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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都御史蕭維禎調往南京,由右副都御史耿九疇升任。此人老成清介,使得柏臺風氣,為之一變,勇於任事,亦勇於建言。由曹、石侵奪民田一事發端,連帶查出曹吉祥、石亨許多恃寵擅權的不法情事。最駭人聽聞的是,石亨的姪子石彪在大同恃勢凌侮親貴──以代王增加俸祿,是他的功勞,逼迫代王下跪道謝。

事也真巧,就在石亨班師還朝那天,出現了孛星,彗孛並稱,彗是曳出長長的一道光尾,所以俗稱「掃帚星」;孛則光芒短而四射,照天文家的說法,彗孛見必有災禍,孛又甚於彗。

因此,掌河南道御史張鵬邀集同僚集會,他引《漢書•五行志》所記「孛者,惡氣之所生,有所妨蔽,闇亂不明」的話說:「如今天象示警,惡氣非石亨、曹吉祥而何?我輩建言有責,石、曹諸多不法之事,如果不加揭發,那麼,我們豈不也成了『有所妨蔽,闇亂不明』的『惡氣』了?」

「說得是!」掌浙江道御史周斌首先響應,「我們看看是各人單銜上奏,還是聯名合奏?」

楊瑄接口說道:「當然聯名有力。」

一言而決,推定張鵬領銜、楊瑄主稿,如果奏上召見,有所垂詢,由周斌回奏,因為他的口才最好。

「還有件事,」有個名叫王鉉的給事中說,「諸公千萬要守口如瓶。」

哪知王鉉自己就向石亨去告了密。十三道掌道御史聯名彈劾,其事非同小可。石亨立即找到曹吉祥,關起門來商量停當,一起進宮去見皇帝。

「皇上,」石亨直呼直令的,就像跟熟朋友講話,「河南道掌道御史,是張永的姪子,為了替他叔叔報仇,結黨誣陷臣跟曹吉祥,請皇上作主。」

皇帝只要聽到五個人的名字,無名火就上來了。這五個人都已不在人世,一個景泰帝的杭妃;另外四個是景泰帝寵信的太監:王誠、舒良、王勤跟張永。

「張鵬是張永的姪子?」皇帝問曹吉祥。

「這假不了的。不是張永力保,張鵬怎麼能掌十三道居首的河南道?」曹吉祥又說,「不過,不是徐有貞、李賢指使,張鵬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好!我知道了。」

第二天,張鵬領銜的彈章,上達御前,看到楊瑄的名字也在其中,觀感大變。傳旨御文華殿,召見奏中具名的全體御史。

「刷!」皇帝將彈章從御座上飛下來:「你們自己唸!」

張鵬看一看周斌,他隨即從地上將彈章拾了起來,「臣浙江道掌道御史周斌,謹為皇上陳奏──」

接下來一款一款地陳奏石亨、曹吉祥的罪狀;間或加以補充,氣定神閒,從容不迫。唸到「冒功濫職」這一款,皇帝揮一揮手,周斌停了下來。

「石亨、曹吉祥他們,率領將士迎駕,朝廷論功行賞,你們怎麼說冒濫?」

「當時迎駕只有數百人,皇上復位之日,光祿寺奉旨賞給酒食,名冊俱在。如今封爵升官至數千人,不是冒濫是甚麼?」

這是質問的語氣、理直氣壯。皇帝讓他駁倒了,默不作聲。

等周斌唸完,皇帝一無表示,從御座起身入內。到了近午時分,「三皇舅」錦衣衛都指揮同知孫顯宗,到了文淵閣,向徐有貞、李賢作了一個揖,很客氣地說:「兩位閣老,要委屈你們到我那裏去住幾天。」

「我那裏」總不會是他家裏,徐有貞頓時色變,但馬上恢復了常態。「想來有『中旨』?」他問。

「是。」孫顯宗將中旨遞了給他。

接來一看,上面寫的是:「有人奏,張鵬等劾奏石亨、曹吉祥諸不法事,出於徐有貞、李賢指使,著錦衣衛鞫實回奏。」

「你看!」徐有貞將中旨遞了給李賢。

「這可真是無妄之災了。」李賢看完,神色自若地笑著說。

請到北鎮撫司,由於謝通的斡旋,徐有貞、李賢都沒有吃甚麼苦頭;但張鵬、楊瑄等人可沒有那麼便宜了,吊起來問:「是誰指使的?」

「沒有人。」

一連問了幾天,不得要領。謝通主稿覆奏,曹吉祥認為左都御史耿九疇,身為「臺長」,縱容屬下,不無主謀之嫌。皇帝認為有理,於是無妄之災又臨到耿九疇頭上,交三法司會審。

這回是刑部主審,問官照曹吉祥的意旨,將張鵬、楊瑄定了死罪,其餘列名的御史,一律充軍。

至於耿九疇、徐有貞、李賢,一律貶官。耿九疇降調為從二品的江西布政使;徐有貞、李賢是從三品的道員,一到廣東,一到福建,但遭遇復又不同。吏部尚書王翺,五朝老臣,為石亨所忌,王翺退避告老,由於李賢力爭,皇帝才將他留下來。此時王翺亦為李賢力爭,說他才堪大用,因而改調為吏部侍郎,不久,官復尚書,仍舊入閣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