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5页)

「你的意思是,想為汪氏乞恩?」

「臣豈敢為王妃乞恩?」李賢答說,「皇上復位,誅賞分明。當年主易儲者,既或誅或竄,那麼護儲者亦應加恩,方得其平。臣待罪閣中,不得其平而不言,有負相職,恐傷皇上知人之明。」

「說得是。」皇帝點點頭,「汪氏不必從死了。」

「是!請皇上先面諭司禮監,傳諭後宮。」

「嗯。」皇帝回顧侍立在旁的興安,「你聽見了,去吧!」

等興安一走,李賢便說:「臣告退。」

「慢慢!我還有話。」皇帝交代,「端張凳子給李學士。」

等太監端了張矮凳來,李賢先謝了賜座,然後危坐在一角,靜候垂詢。

「山東去年大旱,百姓有吃草根樹皮的,賑款不足,地方官奏請加發。我問徐有貞,他說賑款多為地方官中飽,不必再加。你的意思如何?」

「為怕中飽而不加發賑款,等於坐視百姓餓死。因噎廢食,臣期期以為不可。」

「我也是這麼想。」皇帝又問,「很多人認為許彬不稱職,照你看呢?」

原來復辟以前的閣臣五人,問斬的問斬,充軍的充軍,革職的革職,及至高穀堅決求去,全班皆空。徐有貞為了報答許彬將他推薦給石亨,策畫奪門,得以大貴的情分,舉薦他由太常寺卿升禮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而入閣。但許彬為人性情坦率,好交遊而交不擇人,三教九流,甚麼樣的角色都有。及至入閣拜相,便有人笑他是「李邦彥第二」。李邦彥是宋徽宗的宰相,無能而善吹拍,號為「浪子宰相」。這個名聲太壞了,許彬決定杜門謝客,以期洗刷惡名。

哪知這一來更壞,平日上門不需通報的那班浪蕩子,都罵他勢利,小人得志,馬上就翻臉不認人了。這話傳入皇帝耳中,所以有此一問。

李賢倒是很同情他。「許彬交遊稍濫,」他說,「如今想力爭上游,疏遠那些不該交的朋友,以致競相騰謗。」

「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皇帝唸了這兩句經書,想了一下,「交遊太濫,不宜參大政,叫他到南京去吧!」

明朝的衙門有兩套,兩京各一。「叫他到南京去」,即是到南京當禮部侍郎。翰林學士的兼職,當然取消了,因為這是相職。

「薛瑄呢?」

提到此人,李賢肅然起敬。此人字德溫,是王振的小同鄉,學宗程朱,是真正言行一致的道學先生,所以都尊稱之為「薛夫子」。

正統年間,王振當權,有一天到內閣議事,事後閒談,王振問「三楊」說:「我家鄉有甚麼人可以當九卿的?」

「『薛夫子』薛瑄。」

於是王振將他由山東提學僉事,調升為大理寺少師。那時李賢當吏部文選司郎中,主管文官的升遷調補,薛瑄到他那裏去報到,李賢轉述「三楊」交代的話,說用他是王振的意思,應該去見一見他。

「拜職公庭,謝恩私室,我不做這種事。」

薛瑄不但未去見王振,而且在議事時遇見了,亦毫不假以詞色。因此,王振將他恨得牙癢癢的,決定找機會收拾他。

不久,有個姓李的錦衣衛的指揮死了,有個姨太太是絕色,王振的姪子王山想娶她。本人極願意,但大太太不肯,要她為李指揮守節。那姨太太便誣告大太太下毒殺夫,交三法司由都察院主審。大太太被屈打成招,但會審需要會奏時,薛瑄及他的同事,嚴詞拒絕,說這是「誣服」,並非實情。

於是王振指使左都御史王文,參了薛瑄及他的同事「故出人罪」。王振又指使一名言官專劾薛瑄受賄,定了死罪。

在監獄中的薛瑄,仍照在家那樣,每天讀《易經》,毫不在乎。他有三個兒子,伏闕上書,長子願代父死,其餘兩子願充軍來為父贖罪。王振不許。

到了要處決的那天,王振的一個來自家鄉的老蒼頭,躲在廚房中飲泣。王振知道了將他喚來問說:「你這是幹嗎?」

「聽說薛夫子今天要死了!」那老蒼頭越發泣不可抑。

王振大為感動,蓄意要殺薛瑄的決心,為老蒼頭的淚水衝擊得粉碎。但此時犯人已經綁到了法場──明朝自正統元年起,施行「重囚處決三覆奏」之制,決囚當日,刑科上奏請旨,皇帝批示不准;再請再不准;三請方准,是取代三代「殺之三、赦之三」的遺意。但三覆奏以後,仍須請「駕帖」,交付錦衣衛的監刑官,方始開刀。這些程序,都在決囚當日上午完成,待「駕帖」頒到法場,往往已是日中,所以無形之中,變成處斬都在「午時三刻」。

王振要救薛瑄,即從操縱「三覆奏」的程序上著手。到第三奏時,恰好兵部侍郎王偉亦上疏請赦薛瑄,王振借此為據,將薛瑄的罪名,改為免死革職。景泰初年復起,至復辟後,孫太后表示宰相須用老成的正人君子,因而重用薛瑄,他的職銜跟許彬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