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2/5页)

景泰帝在一年以前開始經營的「壽陵」,自亦在毀棄之列,以親王之禮葬於西山──這就到了後宮最悲慘的一刻!

原來明朝有宮眷殉葬的制度,自皇宮至王府皆然。為郕王殉葬的宮人,已開列出一張名單,一共八個人。單上有名,命在旦夕,平時交好的,相邀訣別,酒食款待,無異生祭,後宮深處,隨時可以聽得嚶嚶啜泣之聲,令人斷腸。

但這回是在西苑,深宮不聞。大內與西苑,是隔絕的兩個天地,所以周貴妃不知道名單中連郕王元妃汪氏也在內。

但阿菊卻打聽到了。「周娘娘,周娘娘,」她急急奔告周貴妃,「殉葬的一共八個人,汪娘娘也在內。」她們仍舊沿用以前的稱呼,稱汪妃為「汪娘娘」。

「喔,」周貴妃大驚,「她怎麼也會在內呢?」

「是萬歲爺的意思。」

「能不能挽回?」

「那要跟萬歲爺求情。」

周貴妃因為汪妃曾經反對易儲因而被廢,在南宮時常對沂王說:「你雖然不是太子了,不過,你嬸娘保全你的一番情意,決不可忘記。」及至杭后之子一死,沂王有復儲之望,更進一步叮囑:「將來多半還會當皇帝,一定要報你嬸娘的德。」如今當然要出全力相救。

但不巧的是兩天沒有見到皇帝,只好派她宮中的總管太監將司禮監興安找來了問計。

「只怕來不及了。」興安答,「名單已經送到內閣,在擬優恤殉葬八個人的親屬。汪娘娘胞兄,原來封爵該革掉的,如今大概可以保全了。」

「我不管她胞兄封不封爵,我只要汪娘娘不死。你說,該怎麼辦?是不是給太后去討情?」

「緩不濟急。萬歲爺昨天剛給太后去請過安,這幾天不會到仁壽宮。」

「那麼,你呢?你可以說話啊!」

「周娘娘,」興安苦笑,「興安不是從前的興安了。」

「那,你總得想個辦法呀!你不是最會出主意的人嗎?」

興安沉吟了一會說:「如今萬歲爺最賞識李學士,老奴跟他去商量看看。」

於是興安到內閣去看李賢,轉述了周貴妃的意思。李賢點點頭說:「汪妃甚賢,理當力救。不過,這件事不便上本,也不便在內閣諸臣一起進見時談。興公公,你能不能設法讓皇上單獨召見我?」

「你何不請求『獨對』?」

「『獨對』奏甚麼呢?」

「就是這件事啊!」興安又說,「汪妃有保全東宮之功。」

「可是,這是皇家的家務,外臣似乎不便過問。」

「李先生,」興安問道,「你莫非記不得呂夷簡回奏劉后的話了?」

李賢省悟了,興安指的是宋朝李宸妃的故事。宋仁宗為李宸妃所生,劉太后取以為子,而宋仁宗一直被瞞著。及至李宸妃薨,劉太后打算以宮人之禮,在外治喪。宰相呂夷簡回奏:「禮宜從厚。」

其時劉太后與仁宗一起聽政,聽得呂夷簡的話,怕仁宗懷疑追間,立即離座,順手拉了仁宗入內。不一會,劉太后單獨臨朝,召呂夷簡責問:「不過一個宮人死了,相公何以說禮宜從厚,相公莫非想干預趙家的家務?」

呂夷簡在簾外答道:「臣待罪宰相,事無內外,皆當預聞。」

劉太后大怒。「相公,」她說,「你是要離間我們母子?」

呂夷簡從容答說:「太后不想保全劉氏一族?如果想保全,禮宜從厚。」

劉太后恍然大悟。仁宗將來即位,一定會知道自己身世的隱痛,那時必恨劉太后,憤無所洩,會殺盡她的娘家人。因而厚殮李宸妃──興安提醒李賢的,便是呂夷簡所說的「待罪宰相,事無內外,皆當預聞」這兩句話。

「興公公見教極是。」李賢答說,「即請代奏。」

「事機急迫,請隨我入宮,以便一奏准,就可以進見。」

於是李賢隨興安一起進宮,到了乾清門西的內右門,李賢站住了腳,因為這是外朝與內廷的界限,未便擅入。

「不要緊!有我。」興安說道,「先到我的直房去坐。」

進了內右門,沿甬道走到月華殿前的月華門,對面東向的是遵義門,進門便是養心殿,南面北向有三間屋子,便是司禮監掌印秉筆的直房。

「小禿,」興安一進門便抓住一個小太監問,「萬歲爺這會兒在哪兒?」

「在懋勤殿。」

「好!你伺候李閣老喝茶!」興安接著又說,「懋勤殿進月華門往北就是。我去看一看,馬上就回來。」

興安也不進直房,帶著他的隨從回出遵義門外。李賢一盞茶尚未喝完,興安的隨從來宣召了。

進了懋勤殿,行禮以後,皇帝問道:「剛才興安來回,李先生有話要說?」

「是。」李賢從容答奏,「當年郕王元妃,仗義執言,力主恢復沂王的儲位,因而幽廢;兩女方幼,從死可憫。」